《日出》曹禺
《日出》是近代劇作家曹禺創作的戲劇,該劇1936年6月在《文學季刊》第一期開始連載,同年10月首次出版。下面是小編為大家收集的《日出》曹禺課文原文,僅供參考,希望能夠幫助到大家。
《日出》原文
〔潘月亭由中門進。
潘月亭 石清!你回來了。
李石清(恭謹地) 早來了。我聽說您正跟報館的人談天,所以沒敢叫人請您去。
潘月亭 李太太有事嗎?
李石清 沒有事,沒有事。(對李太太)你還是進去打牌去吧。
〔李太太由左門下。
李石清 報館有什么特別關于時局的消息嗎?
潘月亭 你不用管,叫你買的公債都買好了嗎?
李石清 買了,一共二百萬,本月份。
潘月亭 成交是怎么個行市?
李石清 七七五。
潘月亭 買了之后,情形怎么樣?李石清我怕不大好。外面有謠言,市面很緊,行市只往下落,有公債的都拋出,可是您反而
潘月亭 我反而買進。
李石清 您自然是看漲。
潘月亭我買進,難道我會看落?
李石清(表示殷勤) 經理,平常做存貨沒什么大危險,再沒辦法,我們收現,買回來就得了。可現在情形特別,行市一個勁兒往下跌。要是平定一點,行市還有翻回來的那一天,那您就大賺了。不過這可是由不得我們的事。
潘月亭(拿呂宋煙) 你怎么知道謠言一定可靠?
李石清(卑屈地笑) 是,是,您說這是空氣?這是空戶們要買進,故意造出的空氣?
潘月亭 空氣不空氣?我想我干公債這么些年,總可以知道一點真消息。
李石清(討好地) 不過金八的消息最靈通,我聽說他老人家一點也沒有買,并且
潘月亭(不愉快) 石清先生,一個人頂好自己管自己的事,在行里,叫你做的你做,不叫你做的就少多事,少問。這是行里做事的規矩。
李石清(被這樣頂撞,自然不悅,但極力壓制著自己) 是,經理,我不過是說說,跟您提個醒。
潘月亭 銀行里面的事情,不是說說講講的事,并且我用不著你提醒。
李石清 是,經理。
潘月亭 你到金八爺那兒去了嗎?
李石清 去過了。我跟他提過這回蓋大豐大樓的事情。他說銀行現在怎么會有錢蓋房子?后來他又講市面太壞,地價落,他說這樓既然剛蓋,最好立刻停工。
潘月亭 你沒有說這房子已經訂了合同,定款已經付了嗎?
李石清 我自然說了,我說包給一個外國公司,錢決不能退,所以金八爺在銀行的存款一時實在周轉不過來,請緩一兩天提。
潘月亭 他怎么樣?
李石清 他想了想,他說“再看吧”,看神氣仿佛還免不了有變故。
潘月亭 這個流氓!一點交情也不講!
李石清(偷看他) 哦,他還問我現在銀行所有的房地產是不是已經都抵押出去了?
潘月亭 怎么,他會問你這些事情?
李石清 是,我也奇怪呢,可是我也沒怎么說。
潘月亭 你對他說什么?
李石清 我說銀行的房地產并沒有抵押出去。(停一下。又偷看潘的臉,膽子大起來)固然我知道銀行的產業早已全部押給人了。
潘月亭(愣住) 你誰跟你說押給人了?
李石清(抬起頭) 經理,您不是在前幾個月把最后的一片房產由長興里到黃仁里都給押出去了嗎?
潘月亭 笑話。這是誰說的?
李石清 經理,您不是全部都押給友華公司了嗎?
潘月亭 哦,哦,(走了兩步)哦,石清,你從哪兒得來這個消息?(坐下)怎么,這件事會有人知道嗎?
李石清(明白已抓住了潘月亭的短處) 您放心放心,沒有人知道。就是我自己看見您簽字的合同。
潘月亭 你在哪兒看見這個合同?
李石清 在您的抽屜里。
潘月亭 你怎么敢
李石清 不瞞您說,(獰笑)因為我在行里覺得很奇怪,經理忽而又是蓋大樓,又是買公債的,我就有一天趁您見客的那一會工夫,開了您的抽屜看看。(笑)可是,我知道我這一舉是有點多事。
潘月亭(呆了半天) 石清,不不這不算什么。不算多事。(不安地笑著)互相監督也是好的。你請坐,你請坐,我們可以談談。
李石清 經理。您何必這么客氣?
潘月亭 不,你坐坐,不要再拘束了。(坐下)你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你自然明白這件事的秘密性,這是決不可泄漏出去,弄得銀行本身有些不便當。
李石清 是,我知道最近銀行大宗提款的不算少。
潘月亭 好了,我們是一個船上的人啦。我們應該互相幫助,團結起來。這些日子關于銀行的謠言很多,他們都疑惑行里準備金是不夠的。
李石清(故意再頂一句) 的的確確行里不但準備金不足,而且有點周轉不靈。金八爺這次提款不就是個例子嗎?
潘月亭(不安地) 可是,石清
李石清(搶一句) 可是,經理,自從您宣布銀行賺了錢,把銀行又要蓋大豐大樓的計劃宣布出去,大家提款的又平穩了些。
潘月亭 你很聰明,你明白我的用意。所以現在的大樓必須蓋。哪一天蓋齊不管他,這一期的建筑費拿得出去,那就是銀行準備金充足,是鞏固的。
李石清 然而不賺錢,行里的人是知道的。
潘月亭 所以抵押房產,同金八提款這兩個消息千萬不要叫人知道。這個時候,隨便一個消息可以造成風波,你要小心。
李石清 我自然會小心,伺候經理我一向謹慎,這件事我不會做錯的。
潘月亭 我現在正想旁的方法。這一次公債只要買得順當,目前我們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度過去。這關度過去,你這點功勞我要充分酬報的。
李石清 我總是為經理服務的。呃,呃,最近我聽說襄理張先生要調到旁的地方去?
潘月亭(沉吟) 是,襄理,是啊,只要你不嫌地位小,那件事我總可以幫忙。
李石清 謝謝,謝謝,經理,您放心,我總是盡我的全力為您做事。
潘月亭 好,好。哦,那張裁員單子你帶來了嗎?
李石清 帶來了。
潘月亭 人裁了之后,大概可以省出多少錢?
李石清 一個月只省出五百塊錢左右。
潘月亭 省一點是一點。上次修理房子的工錢,你扣下了嗎?
李石清 扣下了,二百塊錢,就在身上。
潘月亭 怎么會這么多?
李石清 多并不算多,扣到每個小工也不過才一毛錢。
潘月亭 好的,再談吧。(向左門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哦,我想起來了,你見著金八,提到昨天晚上那個小東西的事嗎?
李石清 我說了,我說陳小姐很喜歡那孩子,請他講講面子給我們。
潘月亭 他怎么樣?
李石清 他搖搖頭,說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件事。
潘月亭 這個混蛋,他裝不知道,簡直一點交情也不講。……好,讓他去吧,反正不過是個鄉下孩子。
李石清 是,經理。
〔潘下。
〔李石清推中門進。李石清忽然氣派不同了,挺著胸脯走進來,馬褂換了坎肩,前額的頭發也賊亮賊亮地梳成了好幾綹,眼神固然依舊那樣東張西望地提防著,卻來得氣勢洶洶,見著人客氣里含著敵視,他不像以前那樣對白露低聲下氣,他有些故為傲慢。
…………
〔(胡四)整整自己的衣服,又向那穿衣鏡回回頭,理兩下鬢角,正預備進右門。右門開了,由里走出潘月亭和李石清。
李石清(對潘) 里面人太多,還是在這兒談方便些。
潘月亭 好,也好。
胡四(很熟稔地) 石清,你怎么現在還在這兒?還不回家去?
李石清 嗯,嗯。
胡四 潘經理。
潘月亭 胡四,你快進去吧。八奶奶還等著你說戲呢!
胡四 是,我就去。石清,你過來,我跟你先說一句話。
李石清 什么?
胡四(笑嘻嘻地) 我昨兒個在馬路上又瞧見你的媳婦了,(低聲對著他的耳朵)你的媳婦長得真不錯。
李石清(一向與胡四這樣慣了的,現在無法和他正顏厲色,只好半氣半惱,似笑非笑地) 唏!唏!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胡四 沒有什么說的,石清,回頭見。
〔胡四很伶俐地由右門下。
潘月亭 請坐吧。有什么事嗎?
李石清(坐下很得意地) 自然有。
潘月亭 你說是什么?
李石清 月(仿佛不大順口)經理知道了市面上怎么回事嗎?
潘月亭(故意地) 不大清楚,你說說看。
李石清(低聲密語) 我這是從一個極秘密的地方打聽出來的。我們這一次買的公債算買對了,您放心吧!金八這次真是向里收,謠言說他故意造空氣,他好向外甩,完全是神經過敏,假的。這一次我們算拿準了,我剛才一算,我們現在一共是四百五十萬,這一“倒騰”說不定有三十萬的賺頭。
潘月亭(唯唯否否地) 是……是……是。(但是沒有等李石清說完,他忽然插嘴)哦,我聽福升說你太太
李石清(不屑于聽這些瑣碎的事) 那我知道,我知道。我跟您說,我們說不定有三十萬的賺頭。這還是說行市就照這樣漲。要是一兩天這個看漲的消息越看越真,空戶們再忍痛補進,跟著一搶,湊個熱鬧,我跟您說,不出十天,再多賺個十萬二十萬,隨隨便便地就是一說。
潘月亭(阻止他) 是你的太太催你回去嗎?
李石清 不要管她,先不管她。我提議,月亭,這次行里這點公債現在我們是絕對不賣了。我告訴你,這個行市還要大漲特漲,不會漲到這一點就完事。并且(非常興奮地)我現在勸你,月亭,我們最好明天看情形再買進,明天的行市還可以買,還是吃不了虧。
潘月亭 石清,你知道你的兒子病了嗎?
李石清 不要緊,不要緊。(更緊張)我看我們還是買。對!我們就這么決定了。月亭,這是千載一時的好機會。這一次買成功了,我主張,以后行里再也不冒這樣的險。說什么我們也不必拆這個爛污,以后留點信用吧。不過,這一次我們破釜沉舟干一次,明天,一大清早。我們看看行市,還是買進。
潘月亭 不過
李石清 我們再加上五十萬,湊上一個整數。我想這決不會有錯的。我計算著我們應該先把行里的信用整頓一下,第一,行里的存款要
潘月亭 石清!石清!你知道你的兒子病得很重嗎?
李石清 為什么你老提這些不高興的話?
潘月亭 因為我看你太高興了。
李石清 怎么,為什么不高興呢?這次事我幫您做得不算不漂亮。我為什么不高興呢?
潘月亭哦,我忘了你這兩天做了襄理了。
李石清 經理,您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潘月亭 也沒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現在手下這點公債已經是錢了嗎?
李石清 自然。
潘月亭 你知道就這么一點賺頭已經足足能還金八的款嗎?
李石清 我計算著還有富余。
潘月亭 哦,那好極了。有這點富余再加我潘四這點活動勁兒,你想想我還怕不怕人跟我搗亂?
李石清 我不大明白經理的話。
潘月亭 譬如有人說不定要宣傳我銀行的準備金不夠?
李石清 哦?
潘月亭 或者說我把銀行房產都抵押出去。
李石清 哦……
潘月亭 再不然,說我的銀行這一年簡直沒有賺錢,眼看著要關門。
李石清(諂笑) 不過,經理,何必提這個?這不
潘月亭 我自己自然不愿意提這個。不過說不定有人偏要提,提這個,你說這怎么辦?
李石清 這話不太遠了點嗎?
潘月亭(冷冷地看著他) 話倒是不十分遠。也不過是六七天的工夫,我仿佛聽見有人跟我當面說過。
李石清 經理,您這是何苦呢?圣人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個做大事的人多忍似乎總比不忍強。
潘月亭(脧他一眼) 我想我這兩天很忍了一會兒。不過,我要跟你說一句實在話:我很討厭一個自作聰明的人在我的面前多插嘴,我也不大愿意叫旁人看我好欺負,天生的狗食,以為我心甘情愿地叫人要挾。但是我最厭惡行里的同人背后罵我是個老混蛋,瞎了眼,昏了頭,叫一個不學無術的三等貨來做我的襄理。
李石清(極力壓制自己) 我希望經理說話無妨客氣一點,字眼上可以略微斟酌斟酌再用。
潘月亭 我很斟酌,很留神,我這一句一句都是不可再斟酌的客氣話。
李石清(獰笑) 好了,這些名詞字眼都可說無關緊要,頭等貨,三等貨,都是這么一說,差別倒是很有限。不過,經理,我們都是多半在外做事的人,我想,大事小事,人最低應該講點信用。
潘月亭(看李) 信用?(大笑)你要談信用?信用我不是不講,可是要看誰?我想我活了這么大年紀,我該明白跟哪一類人才可以講信用,跟哪一類人就根本用不著講信用的。
李石清 那么,經理仿佛是不預備跟我講信用了。
潘月亭(尖酸地) 這句話真不像你這么聰明的人說的。
李石清 經理自然是比我們聰明的。
潘月亭 那倒也不見得。不過我也許明白一個很要緊的小道理,就是對那種太自作聰明的壞蛋,我有時可以絕對不講信用的。(忽然)你知道你的太太跟你打電話了嗎?
李石清(眩惑地) 我知道,我知道。
潘月亭 你的少爺病得快要死了,李太太催你快回家。
李石清(瞪眼望著潘,低聲) 我是要回家的。
潘月亭 那好極了。我聽說你還有汽車在門口等著你。(刻薄地)坐汽車回家是很快的,回家之后,你無妨在家里多多練習自己的聰明,你這樣精明強干的人不會沒有事的。有了事,我看你還可以常常開開人家的抽屜,譬如說看看人家的房產是不是已經抵押出去了,調查調查人家的存款究竟有多少。……不過我可以順便聲明一下,省得你替我再多操心,我那抽屜里的文件現在都存在保險庫去了。
李石清(憤怒叫他說不出一個字) 嗯!
潘月亭(由身上取出一個信封) 李先生,這是你的薪水清單。我跟你算一算。襄理的薪水一月一共是二百七十元。你做了三天,會計告訴我你已經預支了二百五十元,不過我想我們還是客氣點好,我支給你一個月的全薪。現在剩下的二十塊錢,請你收下,不過你今天坐的汽車賬行里是不能再替你付的。
李石清 可是,潘經理(忽然他不再多說了,狠狠地盯了潘一眼,伸出手)好,你拿來吧。(接下錢)
潘月亭(走了兩步,回過頭)好,我走了,你以后沒事可以常到這兒來玩玩,以后你愛稱呼我什么就稱呼我什么,就像方才,你叫我月亭,也可以;稱兄道弟,跟我“你呀我呀”地說話也可以;現在我們是平等了!再見。
〔潘由右門下。
李石清(一個人愣了半天,才由鼻里嗤出一兩聲冷笑) 好!好!(拿起鈔票,緊緊地握著,恨恨地低聲)二十塊!(更低聲)二十塊錢。(咬牙切齒)我要宰了你呀!(電話鈴響一下,他不理)我為著你這點公債,我連家都忘了,孩子的病我都沒有理,我花費自己的薪水來做排場,打聽消息。現在你成了功賺了錢,忽然地,不要我了。(獰笑)不要我了。你把我當成賊看,你罵了我,當面罵了我,侮辱我,瞧不起我!(刺著他的痛處,高聲)啊,你瞧不起我!(打著自己的胸)你瞧不起我李石清,你這一招簡直把我當做混蛋給耍了。哦,(電話鈴又響了響。嘲弄自己,尖銳地笑起來)你真會挖苦我呀!哦,我是“自作聰明”!我是“不學無術”!哦,我原是個“壞蛋”!哼,叫我壞蛋你都是抬高了我,我原來是個“三等貨”,(怪笑,電話鈴又響了一陣)可是你以為我就這樣跟你了啦?你以為我怕你,哼,(眼睛閃出憤恨的火)今天我要宰了你,宰了你們這幫東西,我一個也不饒,一個也不饒你們的。
拓展知識:
作品簡介
《日出》以抗戰前的天津社會為背景,以交際花陳白露為中心人物,以陳白露住的某大旅館(惠中飯店)華麗的休息室和三等青樓(寶和下處翠喜的房間)為活動地點,寫了黎明、黃昏、午夜、日出四幕,描寫了20世紀30年代初期受到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恐慌影響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都市里,日出之前,代表腐朽勢力的上層社會在黑暗中“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種種活動,和下層社會的悲慘生活。該劇表達了作者對現實生活強烈的愛憎和迫切期待東方紅日的心情。
內容簡介
《日出》演出學生出身的交際花陳白露住在大旅館,靠銀行家潘月亭的供養生活。童年和學生時代的好友方達生聞知她墮落了,從家鄉跑來“感化”她,讓她跟自己結婚并隨自己回去。但對社會和生活都已失望的陳白露拒絕了他。此時同樓的孤女“小東西”為了逃避蹂躪闖到她的房間,她雖全力救助,但終于還是被金八手下的人賣到青樓里,不堪凌辱而死。潘月亭也被金八擠垮,銀行倒閉。陳白露懾于黑暗之濃重,看不見出路,黯然自殺。方達生則表示要與黑暗勢力抗爭,迎著日出而去。
創作背景
曹禺在寫完《雷雨》之后,感到它有些“太象戲”了,同時思想上也受到了左翼文壇更多的影響,于是創作了思想意識更加明確、手法也較為自然的《日出》。
《日出》是曹禺的第二部劇作,寫于1935年,作者當時在天津河北女子師范學院任教。據曹禺女兒萬方回憶,曹禺當年為了能在作品中真實描寫翠喜的境遇,甚至扮作唱數來寶的藝人混入青樓體驗生活。
作品鑒賞
主題思想
一、劇本通過對半殖民地都市群丑的出色描繪暴露社會的黑暗糜爛。有工于心計的銀行家潘月亭、卑躬屈膝的李石清、俗不可耐的顧八奶奶、洋奴張喬治等。這些都市群丑聚在陳白露的寓所里尋歡作樂,而又爾虞我詐,充分暴露了被金錢扭曲了的畸形人性。
二、描繪“不足”者的備受欺凌。“小東西”被賣進青樓;小職員黃省三走投無路毒死自己的孩子后自盡被救發了瘋。劇本描寫了他們的悲慘命運,也描寫了他們善良、忠厚和倔強的品性。
劇本正是通過對都市群丑和下層被侮辱被剝奪者的描寫,反映了20世紀30年代半殖民地中國大都市光怪陸離的社會生活圖景,一方面是剝削者、“有余者”貪得無厭,醉生夢死;另一方面是被損害者、“不足者”備受侮辱。“有余者”和“不足者”形成強烈對比,表達了控訴“損不足以奉有余”的黑暗社會的主題。
藝術特色
結構
《日出》采用了“輻射式結構”以代替《雷雨》的“封閉式結構”。《日出》也有中心人物即陳白露,但整個戲的情節并不集中在陳白露等一二人物身上,而是分散在許多人物的日常生活和事變之中。但陳白露的悲劇命運仍不失為貫串全劇的一條情節線索。陳白露的情節有其本身的內容,陳白露在旅館的生活,她和方達生的關系,她過去和詩人的愛情,她的自盡等。而作為一條“線索”,又串起了“人生的零碎。”有了陳白露和潘月亭的關系,就“輻射”出金八、潘月亭、李石清、黃省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情節。有了陳白露和“鬼”們打交道,就“輻射”出顧八奶奶、胡四、張喬治的生活橫斷面。有了陳白露救小東西,就“輻射”出寫寶和下處的第三幕。原則是“花開幾朵,各表一枝”,而由于陳白露這條線索的貫串,又使之具有戲劇結構的完整性。劇作家安排方達生來找陳白露后來離開旅館作為全劇的引子,除了揭開陳白露竹均時代生活帷幕的一角外,又使整體感有所加強。
《日出》結構的又一特色是“略前詳后”:陳白露在戲的一出場,已是交際花身份住在豪華的酒店里。“她穿著極薄的晚禮服……一種嘲諷的笑總掛在嘴角。神色不時地露出倦怠和厭惡。”總之,讀者初次見到陳白露在內,她已處在墮落日久,逐步走向最后毀滅的階段。整出戲(第一、二、四幕)都在寫她不甘心墮落但又無力自拔。但是墮落以前的陳白露呢?《日出》交代得異常簡略。我們只知道她原來叫竹均,“出身,書香門第……教育,愛華女校的高材生,父親死了,家里更窮了,做過電影明星,當過紅舞女……一個人闖出來,自從離開了家鄉,不用親戚朋友一點幫忙”除了這段跳躍式的身世概括以外,陳白露在第四幕里還告訴方達生她以前有過一次因平淡而失敗的婚姻。丈夫是個詩人,后來似乎追求革命去了。但這種《傷逝》式的婚姻悲劇還是不能解釋陳白露最初的墮落。她當初是怎么“離開了家鄉”“一個人闖出來”,怎樣從竹均變成白露的過程細節,《日出》是完全淡寫了,這樣“略前詳后”的效果有三:一是讀者(觀眾)不知道女主人公當初失足時是否曾有、以及有多少選擇的余地;二是讀者(觀眾)只看見女主人公今日墮落之苦且依然純真,天良未泯,可以假設她身處污泥當是被無辜;三是既然女主人公只是受害者,那么誰應對這美女自殺的悲劇負責呢?顯然是從主觀與客觀上找原因。《日出》的強大生命力,不僅在于它深刻的思想,生動的形象,還在于它與內容高度和諧統一的新穎獨特的藝術形式。
人物形象
劇本中心人物是圍繞主要人物陳白露展覽出來的,作者安排陳白露作為“穿線人物”,通過她帶出來一個個人物來。劇本主要是通過陳白露寄居的豪華大旅館,和小東西陷身的下等青樓為活動場景,將四方雜處的各色人等引進舞臺,以展示各自性格,揭示社會風貌。選擇這樣的地點來展示“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畫面,也說明了作家藝術構思的巧妙。劇本中的人物除陳白露和方達生外,可分成兩類:一方面聯系著黑勢力的代表金八、大豐銀行的經理潘月亭、銀行經理秘書李石清、富孀顧八奶奶、博士生張喬治、“面首”胡四以及旅館侍役王福升等這些“有余者”;一方面聯系著剛到城市不久的小東西、大豐銀行書記黃省三、老妓女翠喜以及賣報的啞巴等這些社會的“不足者”。這樣便把“有余”與“不足”兩個世界的景象都展現在觀眾面前,讓人們看到了一幅半殖民地都市社會的里外兩面。上層社會的花天酒地、紙醉金迷,下層人民的食不果腹、賣身賣命的悲慘生活。
嘲諷
《日出》在嚴肅的悲劇基調中,有機地摻進了近乎滑稽的喜劇的嘲諷,在強烈的對照中,更加重了社會悲劇的色彩。全劇一方面通過陳白露與周圍人事的碰撞、圍繞去留問題,把一個走入歷史末路的“新女性”內心深處的裂痕層層剝露出來;另一方面,又用潘月亭的公債投資活動、顧八奶奶和胡四肉麻的戀愛、小東西的不幸遭遇、翠喜的賣笑生涯、黃省三的慘劇等多條行動線索,交織成一幅五光十色的畸形都市生活畫面。在戲劇場面頻繁的轉換中,作品不但善于以喜劇性的穿插來突顯人物悲劇的命運,而且也常常以悲劇人物的出現來加強對反面人物喜劇性的諷刺和批判。如第二幕中,在被開除了公職的黃省三求告不成,反被潘經理打倒在地,氣息奄奄地被人拖下臺去之后,作品有意安排洋奴博士張喬治上場,搖頭擺尾地以他的獵狗吃不到干凈牛肉的“痛苦”為例,來感嘆“在中國活著不容易”。鮮明的對照,不僅有力地控訴了“人不如狗”的黃省三的悲劇,還辛辣地諷刺了張喬治之類的無恥之處,揭露了他們的享樂生活正是建筑在黃省三等被損害、被壓迫者的悲劇之上的剝削本質。從全劇說,劇作家在陳白露豪華的客廳里盡情諷刺鞭笞了上層剝削者的丑態之后,突然將戲轉入“寶和下處”骯臟陰暗的一角,展露人間地獄的種種慘狀,正如同在闊人們群魔亂舞尋歡作樂的喧囂聲中,突然插進了小東西和黃省三凄厲的哭訴和顫抖的哀告,都是劇作家根據藝術的辯證法,在悲劇與喜劇的巧妙交織中,凸現出對黑暗社會悲憤控訴的獨特的藝術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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