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青少年肥胖現狀調查報告
配著奶奶燒的大半只雞和油汪汪的紅燒肉,剛進家門的佑佑(化名)風卷殘云地將3碗米飯,外加兩杯可樂倒進了肚子。不到一刻鐘,才擺滿的食物就被一掃而空。
抹抹嘴,抓起桌旁的游戲機,佑佑圓滾滾的手指開始在按鍵上熟練地舞動,“這是我一天最大的盼頭”。說話間,佑佑臉上兩個鼓起的腮幫子,甚至高過了鼻頭。
剛滿9歲,體重已經瀕臨120斤,但這在佑佑奶奶看來并沒有什么問題,“我家孫子這是胃口好,早上要煮兩包方便面,還要打上3個雞蛋才能吃飽”。盡管她已經注意到,寶貝孫子靠向椅背時,座下的小木凳正嘎吱嘎吱地響。
“中國農村兒童正在急速變胖中。”
這一結論來自《歐洲預防心臟病學雜志》日前發表的一項關于中國山東農村兒童肥胖情況的研究報告。
報告分析了山東省近2.8萬名年齡在7歲至18歲、生活在農村地區的青少年兒童,時間橫跨了1985年至2014年的30年。
研究結果表明,2014年,參與調研的兒童中,有17.2%的男孩和9.11%的女孩肥胖,而這兩組數據在1985年時都不足1%。
“也就是說,在30年前的山東農村,100個孩子里或許都沒有一個胖子,然而在2014年,每6個男孩和每11個女孩中就分別有一個‘小胖墩兒’。”該報告的聯合作者山東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張迎修對此表示,“這是我見過的兒童和青少年肥胖人口最急劇的增長。”
若依照目前趨勢,研究報告稱,到2025年,中國大陸地區的超重孩子將多達4850萬,超過西班牙的總人口數量。而屆時,耐糖量減低的中國兒童預計將達150萬,患脂肪肝、高血壓、糖尿病等與肥胖有關的其他疾病患者也將多達460萬。
肥胖被稱為“城市病”的時代正在遠去。
農村胖童比例高于城市
跟佑佑家隔著兩個院子,小胖妹的生活卻遠不如佑佑“瀟灑”。
今年16歲的“小胖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曉夏,但這個名字卻鮮為人知,“因為大家都習慣了叫我‘小胖妹"。
超過160斤的體重,是曉夏從小到大的煩惱。
“我愛打麻將,有時候顧不上做飯,就會讓她去村里的小賣部自己買零食吃。后來習慣了,一到飯點,她就主動上牌桌找我要錢,然后到小賣部買著吃。”曉夏的母親回憶道,早在7歲時,曉夏的體重就已經遠遠超過同齡人。
為了讓女兒把體重降下來,母親給曉夏報過不少減肥班和專門針對胖小孩兒的減肥夏令營,甚至帶她去看過醫生,但都沒有什么效果。“現在她已經對零食嚴重上癮,根本控制不住。”
時間越久,曉夏的體重就越重,接受的嘲笑與譏諷的目光也越多。
14歲那年,在和班里同學大吵一架后,曉夏再沒有去過學校,至今輟學在家。
“她沒什么朋友,性格自卑,腦子也比同齡人差,不愿意跟人交流。現在更是連家門都不愿意邁出一步,我都不知道以后我不在了,她怎么辦。”談及未來,曉夏母親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其實,農村兒童肥胖問題,并非今天才顯露端倪。
根據每5年一次的.全國學生體質健康調研數據顯示,2005年開始,農村兒童肥胖增長率就超過了城市。
2014年,國家衛生計生委發布的《中國居民營養與慢性病狀況報告》顯示,與2002年相比,2013年中國7歲至17歲城市兒童青少年超重率和肥胖率分別上升2.4和3.1個百分點,而農村則分別上升5.1和3.6個百分點,均高于城市。
而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在去年亦曾對中國25個省市16000多個家庭進行抽樣調查。結果顯示,中國鄉村、城鎮和城市兒童的輕度肥胖及以上的比例分別為24.62%、15.04%和13.58%,農村兒童的肥胖比例明顯高于城鎮和城市。
“我們預計未來幾十年這種趨勢在中國農村仍將持續。”在張迎修看來,對于決策者而言,這是一記警鐘,“作為農業大國,中國的13.6億人口中約有一半生活在農村地區。”
“不可否認,目前國內還有相當一部分貧困地區,尤其是農村,兒童營養狀況不良,但可以預見的是,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社會保障水平的提高,肥胖可能才是未來農村兒童健康的大難題,這也應成為不容忽視的公共衛生問題。”張迎修說。
傳統觀念“功不可沒”
不同于城市,農村的兒童肥胖,在中國疾控中心營養與健康所學生營養室主任胡小琪看來,有其獨特的成因。
佑佑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去了南方打工,一年難得回次家。這讓佑佑這個由爺爺奶奶帶大的“留守兒童”,從小就在溺愛中成長。
而爺爺奶奶對佑佑的溺愛方式,也來得簡單、直接:“得吃飽飯。”
“我們走訪了許多農村,發現農村對食育知識的了解普遍缺乏。”在調研時,胡小琪發現,對于剛剛走出食物匱乏時代、還保留著饑荒記憶的農村來說,固有的傳統觀念里,依然保持著“要吃飽、多吃油、多吃肉”的慣性,而這一觀念在無節制的進食中逐漸失控。“對于餓過肚子的老一輩而言,對孩子在食物上的縱容就顯得更加無可辯駁。”
根據今年早些時候英國伯明翰大學的一項研究顯示,“孩子由誰帶”是兒童體重超標的重要影響因素。
該研究報告指出,由祖輩照看的孩子超重或肥胖的幾率,要比由父母照看的孩子高兩倍以上。而由兩位以上祖輩照看的孩子,超重的幾率更高。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隨著農民收入水平提高,傳統的中國飲食已經向著高脂肪、高熱量、低纖維的結構轉變。”張迎修直言,家長投其所好,孩子愛吃什么就買什么。“許多家長以孩子不喜歡吃為由,放棄了培養孩子吃蔬菜、水果的飲食習慣,而選擇了含糖飲料、油炸食品。”
2016年6月,中國學生營養與健康促進會發布《中國兒童青少年營養與健康報告》,該報告顯示,在農村家庭,多數人不知道什么食物真正有營養,經常出現“把雞蛋賣了換方便面,用胡蘿卜喂家禽”的現象。
而在鄭州,一項針對農村家長的調查也表明:78.92%的農村家長不知道哪些是高能量食物,僅有6.77%的家長會限制孩子喝飲料,2.75%的家長會限制孩子攝入過多的肉類食物。
與此同時,在不少農村小賣部里,“奧利奧”變成了“奧和奧”,“營養快線”變成了“營養干線”。
在張迎修看來,用料低劣、著色劑濫用、添加劑超標的假冒偽劣食品,也是造成農村兒童肥胖的重要原因。
此外,互聯網的普及讓農村兒童的娛樂方式也發生了巨變,進而影響了他們的生活方式。
從晚飯后,佑佑就開始了自己的游戲機時間,除了從椅子挪到床上的幾步外,幾乎沒再走動過。
“以前農村的孩子大多在外邊玩,現在基本上閑下來就開始打游戲、玩手機。”中山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陳裕明對此表示,“這也是導致肥胖的一個重要原因。”
肥胖背后的經濟壓力
中國農村肥胖兒童問題其實也是世界肥胖趨勢的一個縮影。
據《國際兒童肥胖雜志》去年公布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到2020年,美洲地區超重兒童數量將大幅增加,從目前占兒童人口總數的1/3上升為1/2。歐盟國家的肥胖兒童比例也將從現今的25%增加到38%。而中國兒童也將成為一支重要的新生力量,到2020年,每5個兒童里,可能就有一個體重超標。
“由于社會經濟發展存在差異,不同國家之間以及同一國家的城鄉之間,兒童的肥胖狀況呈現出明顯的不同。”陳裕明解釋道,通常而言,隨著經濟的發展,發達國家兒童的肥胖率會率先走高,而發展中國家的肥胖率在經濟增長之后隨之跟上。
早在上世紀末,美國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兒童醫院醫學中心就曾對美國不同收入的家庭進行訪談調查,結果發現,美國低經濟收入家庭常有以下觀念和行為:害怕嬰兒沒吃飽,過早地喂米、谷類和其他固體食物,盡量滿足兒童對食物的需求,卻忽視體重,造成孩子肥胖。
這也是美國低收入家庭兒童的肥胖問題高于高收入家庭的原因之一。
“但是,這一相關性隨著社會文化的進一步發展也會迎來拐點。”陳裕明稱,在現代觀念看來,肥胖“早已不是一種‘富態’,而是一種疾病。這也意味著醫學界對肥胖的認識已從‘公共衛生問題’向‘慢性疾病’轉變。”
而對于兒童而言,肥胖或許有著更大的健康隱患。
“兒童期肥胖會更容易、也更早地演變為成人肥胖。”據陳裕明作出的調查顯示,學齡期兒童肥胖轉變為成人肥胖的危險度是非肥胖兒童的3.9至5.6倍,大約有42%到63%的學齡肥胖兒童將轉變為肥胖成人。
此外,兒童肥胖還將成為其成年后出現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膽結石、腎臟病、脂肪肝、猝死、乳腺癌、痛風等疾病的誘因。
2012年,國際肥胖研究協會曾公布過一份研究報告。
該報告顯示,在17歲以下的青少年兒童中,有三分之一的兒童出現了至少一種心血管危險因素。而在中國,有170萬青少年正飽受糖尿病之苦,另外還有2770萬人被認為是糖尿病前期。在12歲至18歲的孩子中,有1.9%患有糖尿病,相當于美國同齡人的四倍。
與疾病相偕而至的,是巨大的經濟負擔。
中國疾控中心官網中的一組數據顯示,10年前,中國超重和肥胖所造成的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腦卒中的直接經濟負擔就已分別達到89.7億元、25.5億元、22.6億元和73.3億元。
另一方面,“肥胖還會造成心理問題,社會交往能力也會受到影響。”胡小琪表示,“與體重正常的同齡人相比,肥胖青少年更容易情緒低落,形成自卑心理和自閉性格。”
形成合力預防肥胖
農村兒童的肥胖問題,如今已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
2011年中國啟動“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以下簡稱“學生營養改善計劃”)。中央財政每年支付160億,為試點地區的農村學生提供每天3元的營養膳食補助。到2014年,該計劃已經覆蓋了22個省、699個試點縣,累計3200萬學生受益。
此后,防止兒童肥胖被寫進《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11-2020年)》。
該文件要求有關部門應加強衛生人員技能培訓,并更好地引導父母給孩子提供營養均衡的飲食。
“雖然目前沒有國家成功解決了兒童肥胖的難題,但這并沒有妨礙我們出臺相關公共政策的步伐。”在胡小琪看來,如果沒有這些政策,兒童肥胖狀況會比現在還要糟,“這就像是沒有剎車的列車,任何使它慢下來的手段都是好的。”
而且在防治兒童肥胖這個問題上,有的國家已經看到了曙光。
2010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健康、無饑餓兒童法案》的重新授權,將為學生提供正餐的計劃擴展到美國的五十個州,同時還提高了免費午餐的補助,以便讓更多兒童在學校吃到健康的午餐和晚餐。
而依照新法規,從2014年秋季入學開始,學校自動售貨機必須儲存有全麥餅干、燕麥棒和水果干這類食品,巧克力棒、奶酪塊、糖類等高熱量食品的銷售被限制。
“這一點尤其值得中國農村學校借鑒。”陳裕明表示,由于經濟條件相對落后、“空心化”等多重因素,農村兒童肥胖干預面臨著更大的挑戰,亟待各方形成合力,多措并舉。“農村兒童普遍上學離家遠,或者父母不在身邊,很難能吃得健康。“如果相關部門能出臺餐飲標準,讓農村兒童最重要的兩餐,甚至三餐都能在學校解決,同時禁止校內出售高熱量零食,不僅會遏制農村兒童肥胖率上升,還能改善貧困地區營養不良兒童的營養狀況。”
此外,在胡小琪看來,觀念的改變才是重中之重。“而由于孩子大部分時間是在學校度過的,學校就成為培養孩子健康觀念的關鍵場所。”
對此,胡小琪建議,逐步為農村學校配備營養師,負責制定學校食堂營養食譜,指導供餐人員選購、制作食物,同時在學校開展飲食行為教育,讓孩子懂得各種食品有什么營養,有哪些危害,從而自覺地科學飲食,逐步形成良好的飲食習慣。
同時,胡小琪還建議建立國家營養日或營養周,開展食育進農村等活動,加大公益廣告投入,發布適宜不同人群的膳食指南。“還可針對農村留守兒童多的現狀,在家庭監管缺失的情況下,讓相關社會組織走進農村,來幫助農村孩子建立健康飲食意識,幫助他們科學化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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