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九曜和十一曜的論文
內容摘要:本文從唐宋之際的佛、道兩教文獻中有關九曜和十一曜的資料出發,首先考察了源自密教星占術的九曜概念和它們的天文含義,然后通過對唐末五代的九 曜醮詞、羅天醮詞等文獻的解讀,確認了對九曜和月孛的崇拜已經成為當時道教醮儀的組成部分;文章對宋元學者認為的十一曜源自《聿斯經》的說法提出了不同看 法,認為十一曜星命學是由中國本土術士在九曜星命學的基礎上融合了本土天神崇拜后改造而成;文章還指出宋真宗崇道刺激了十一曜星神崇拜的流行,民間術士和 官方歷算家都為這種流行的信仰提供了技術支持。
關鍵詞:道教十一曜;密教;九曜;星神崇拜
作者簡介:鈕衛星,1968年生,理學博士,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教授。
一、問題的提出
在多種道經中,例如《元始天尊說十一曜大消災神咒經》、《上清十一大曜燈儀》等,都有關于利用十一曜進行祈福消災的方法和儀式的記載。十一曜在道經中一般 稱作“十一曜星君”或“十一曜真君”,分別指太陽帝君、太陰元君、木德歲星星君、火德熒惑星君、金德太白星君、水德辰星星君、土德鎮星星君、神首羅睺星 君、神尾計都星君、天一紫炁星君和太一月孛星君。收錄在《道門定制》卷三中的《羅天大醮儀》列出了“黃箓羅天一千二百分圣位”共一百狀,其中的第十七狀給出了十一曜真君的全稱如下:[1]
日宮太丹炎光郁明太陽帝君
月宮黃華素曜元精圣后太陰元君
東方木德始陽青皇上真道君歲星真君
南方火德丹靈赤皇上真道君熒惑真君
西方金德太素少陰白皇上真道君太白星真君
北方水德太冥陰元黑皇上真[2]道君辰星真君
中央土德祖炁中皇上真道君鎮星星君
交初羅睺神首建星真君
交中計都神尾墜星真君
天一紫炁道星真君
太一月孛彗星真君
這里十一曜真君門下的總排序分別為從第一百零五分到一百一十五分。在同書卷三“消災一百二十分圣位”共十二狀的排列中,十一曜真君門下列為第四狀,總排序 為第二十四分到三十四分。可見在道教星神體系中,十一曜處在相當重要的位置。然而,對于十一曜星神的起源問題,它們是如何又于何時被納入到道教星神體系中 的,古今學者似乎沒有給出非常明確的說法。
元代馬端臨的《文獻通考》卷二百二十“經籍考”中著錄有:“《秤星經》三卷。晁氏曰:不著撰人。以日、月、五星、羅睺、計都、紫氣、月孛十一曜,演十二宮 宿度,以推人貴賤、壽夭、休咎,不知其術之所起,或云天竺梵學也。”[3]這里的晁氏即南宋目錄學家晁公武。博學如晁公武者對十一曜的起源也是“不知其術 之所起”了,只是說“或云天竺梵學也”,而晁氏的“或云”在后來的學者中幾乎被傳為定論。
然而,根據筆者的前期研究,十一曜概念的形成固然與隨佛教傳入的印度天文學有密切的關系,但是也有中國本土道教學者的創造在內。在本文中筆者愿就這一問題做一較為深入的探討。
二、佛經中的九曜及其天文含義
九曜,有時稱九執,在中晚唐時期多見于佛藏密教部的經典中。一行在《大毗盧遮那成佛經疏》卷四中提到:“執有九種,即是日月火水木金土七曜,及與羅睺、計 都,合為九執。”[4]這里羅睺、計都分別是梵語Rāhu和Ketu的漢語音譯,它們與日月五星(七曜)一起組成所謂的“九執”。九執梵文作 Navagraha,[5]是指九種執持之神。如《大孔雀咒王經》卷下中的記載:“阿難陀,汝當憶識有九種執持天神名號,此諸天神于二十八宿巡行之時,能 令晝夜時有增減,亦令世間豐儉苦樂預表其相。其名曰:阿侄底、蘇摩、苾栗訶颯缽底、束羯?{、珊尼折攞、鴦迦迦、部陀、揭邏虎、雞睹。”[6]這里九執名 號的前七個分別是日、月、木星、金星、土星、火星和水星的梵文音譯。最后兩個“揭邏虎”和“雞睹”則是羅睺、計都的異譯名.
九執或九曜的概念相當早就已傳入中國,在三國時期譯出的《摩登伽經》中便已經把羅睺、[7]計都與日月、五星一起并列:“今當為汝復說七曜,日、月,熒 惑,歲星,鎮星,太白,辰星,是名為七,羅睺、彗星,通則為九。如是等名,占星等事,汝宜應當深諦觀察。”[8]這里把Ketu按照其梵文原意譯成了彗 星,同樣的譯法也見于其他佛經。如《熾盛光大成德消災吉祥陀羅尼經》中提到:“若有國王及諸大臣所居之處及諸國界,或被五星陵逼、羅睺、彗孛、妖星照臨所 屬本命宮宿。”[9]又《大圣妙吉祥菩薩說除災教令法輪》“出文殊大集會經息災除難品”:“于真言外應畫九執大天主,所謂日天、月天、五星、蝕神、彗 星。”[10]又《諸星母陀羅尼經》:“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住于曠野大聚落中,諸天及龍、藥叉、羅剎、乾闥婆、阿須羅、迦摟羅緊那、羅莫呼落迦諸魔, 日、月、營惑、太白、鎮星、余星、歲星、羅睺、長尾星神、二十八宿諸天眾等,悉皆諸大金剛誓愿之句。”[11]
以上所引佛經當中,羅睺大多數是音譯,有一處被意譯作“蝕神”;計都則通常被意譯為“彗孛”、“彗星”或“長尾星”等。一行《北斗七星護摩法》中說:“計 都者,翻為旗也。旗者,彗星也。羅睺者,交會蝕神也。”[12]查梵文字典可知,計都的梵文原意中正有“旗幟”、“彗星”兩個義項。一行在這里把羅睺的天 文含義說得很明白。但對于計都,如果我們按其字面意思把它理解成彗星的話,那就會出現偏差。這是因為作為九曜之一的計都,是有其特定的天文含義的。
根據約8世紀晚期譯出的《七曜禳災訣》中的有關記載,可考定羅睺、計都所具有的明確天文含義:
羅睺遏羅師者,一名黃幡,一名蝕神頭,一名太陽首。常隱行不見,逢日月則蝕,朔望逢之必蝕,與日月相對亦蝕。對人本宮則有災禍,或隱覆不通為厄最重。常逆 行于天,行無徐疾。十九日行一度,一月行一度十分度之六,一年行十九度三分度之一。一年半行一次。十八年一周天退十一度三分度之二,凡九十三年一大終而復 始。[13]
計都遏啰師,一名豹尾,一名蝕神尾,一名月勃力,一名太陰首。常隱行不見,到人本宮則有災禍,或隱覆不通為厄最重。常順行于天,行無徐疾。九日行一度,一 月行三度十分度之四,九月行一次,一年行四十度十分度之七。凡九年一周天差六度十分度之三。凡六十二年七周天,差三度十分度之四。[14]
通過對《七曜禳災訣》中上述這兩段對羅睺、計都的總體描述的分析,以及對其后各自所附93年長的羅睺歷表和62年長的計都歷表的.驗算,可以確定羅睺是白道 和黃道的升交點,逆行于天;計都是月球軌道的遠地點,順行于天。它們都與交蝕的推算有關。[15]羅睺和計都并不像日月五星一樣具有物理實體并發出光芒, 所以它們常被稱作隱曜。
中唐之后、五代之前,密教非常興盛,包括羅睺、計都在內的九曜名號得到廣泛普及,在官方歷法和民間咒術中都有了相當高的知名度。事實上,據《新唐書歷志 四》記載,早在開元六年(718),唐玄宗詔太史監瞿曇悉達翻譯《九執歷》。[16]又據《唐會要》卷四十二“渾儀圖”條載:“開元八年(720)六月十 五日,左金吾衛長史南宮說奏:‘《渾天圖》空有其書,今臣既修《九曜古書》,須要量校星象,望請造兩枚,一進內,一留曹司占驗。’許之。”[17]瞿曇悉 達譯《九執歷》和南宮說修《九曜占書》這兩件事情說明,包括羅睺、計都在內的九曜概念在盛唐時期就已經取得了官方地位。元稹(779-831)在《景申秋 八首》的第五首中寫道:“三元推廢王,九曜入乘除。廊廟應多筭,參差斡太虛”。[18]敦煌卷子中有一份唐中和二年(882)劍南西川成都府樊賞家印本歷 日殘片,其中有“推男女九曜星圖”、“行年至羅睺星,求覓不稱情”等語。[19]這兩個例子反映了九曜在民間的流行程度。
然而,隨著九曜的流行,在中國傳統歷算家群體中也出現了一股排斥它們的力量。如后周王樸進《欽天歷》表時(956)就極力反對羅睺、計都之說:“臣考前 世,無食神首尾之交。近自司天卜祝小術,不能舉其大體,遂為等接之法。蓋以假用,以求徑捷,于是乎交有逆行之數。后學者不能詳知,因言歷有九曜,以為注歷 之常式。今亦削而去之。”[20]王樸認為羅睺、計都只是假想出來方便計算的,而不是真有九個天體,所以在《欽天歷》里不再用九曜注歷。
盡管有王樸等人的反對,但有證據表明,羅睺、計都到北宋時期已經成為當時一些歷法家的研究對象。如《宋史藝文志六》著錄有:“章浦《符天九曜通元立成法》二卷、姚舜輔《蝕神隱耀歷》三卷”。[21]
北宋沈括(1031-1095)在談到日月交蝕時也提到了羅睺、計都,在其《夢溪筆談》卷七“象數”中這樣解釋羅睺和計都:“故西天法羅睺、計都,皆逆步 之,乃今之交道也。交初謂之羅睺,交中謂之計都”。[22]這里所謂的“交初”是白道與黃道的降交點,“交中”是白道與黃道的升交點。沈括把羅睺、計都認 作是白道與黃道的兩個交點,都逆行于天。造成唐代密教星占學家和宋代學者雙方這種對羅睺、計都含義產生不同理解的原因,目前尚無法給出明確判斷。[23] 不管是什么原因,結果就是大約從北宋早期開始,把羅睺、計都認作黃道與白道的兩個交點的看法便開始流傳下去,演變成兩種情況,一種與沈括所述的定義相同, 另一種認為羅睺是黃白升交點、計都是黃白降交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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