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夢想開始的地方心情日記
12年前的1996年,我從魯甸二中畢業,以高考第一志愿被昭通師專中文系錄取,成為師專的一名學生,1999年畢業至今,我一直以就讀于師專而自豪。我的自豪完全來自于自己的偏執。在這個學歷大躍進的時代,我不屑于在走出師專校門之后,重新找一所聽起來更像大學的學校,用幾萬塊錢和三年或者更多的時光,去換取一個本科畢業證。為了驗證師專發給我的中文系專科畢業證書,絕對有本科的含金量,我用在師專老師們交給我的知識,自己沒有另外再花什么功夫,通過了中文本科自學考試。我總是固執地認為,畢業于師專與畢業于其他學校最大的區別在于:師專畢業生,專科學歷,本科文化。但更多的充滿自信的校友,他們懶得從形式上去證明這一點。據我所知,畢業于昭通師專的詩人雷平陽,一直固守著母校頒發的專科畢業證書。在我的心目中,師專是一所優秀的大學,所謂“大學無疆,大人有容”,師專當之無愧!我在主考自學考試的某大學,參加畢業論文答辯的時候,該大學人文學院的一位教授提出如下問題:“《圣經》的作者是誰?你為什么不在引文的注釋中注明?”我至今想不通的是:被提問者臉紅了,提問者為什么不臉紅?相比之下,師專默默無聞的老師們,他們淵博的知識、扎實的學問,讓我們肅然起敬。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們就讀于師專中文系,獲得的不僅是一紙畢業證書,而且還有一顆鮮活、飽滿、柔軟、堅韌并富于人性光輝、人文情懷的心靈。如果說知識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學到,那么,這樣的心靈,就不是所有學校都能熏陶出來的,包括那些聲名顯赫的大學。就這一點而言,我對師專永遠感恩戴德,對教過我的老師心懷感激,對沒有教過我的老師充滿敬畏。我正是以師專熏陶的心靈,度過了貧寒苦澀、激情燃燒的三年校園時光。
對我來說,師專還給了我文學夢想,成為我文學夢想開始的地方。
1996年,師專中文系以其濃厚的文學氛圍,作家老師以其對文學的純粹真誠,其他老師以其對文學的友善寬容,深深地吸引和打動了我這個文學愛好者。當時的野草文學社,成了我們一大當子人的文學之家。走出校門之后,師專給我的文學記憶一生難忘。
母校在騰飛,而我們的成長卻像蝸牛,對此深感羞愧。
作為一個高燒不減的文學愛好者,我最想說的是,文學給予我的饋贈太多了。和大多數貧困學生一樣,我的校園時光貧寒苦澀。我那時候對文學的愛好,以閱讀為主。貧困確實會給一個人帶來很多麻煩,比如吃不飽、穿不暖。而讀書最能有效緩解那種饑餓感,你感覺到腸胃變空的時候,一個叫做心窩的地方會被書本中感動你的東西所充滿。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學事業確實可以比體育事業更容易發展起來,它完全不需要什么裝備,對營養補給的要求降到最低限度也不是什么問題。如果說中國是一個體育大國,那它為什么不可以是一個文學大國呢?所以,為了表達對文學的虔誠,適當挨一下餓也是應當的。以文學御寒,同樣從人的心窩那里開始發揮作用。讀了一本自己喜歡的書,我們都常說“心頭一熱”,只要心頭暖和了,穿一件破棉衣也能度過昭通的冬天。對文學的理解,所有直截了當的說法都會流于粗淺。在學校補助和家里給的錢不夠用的情況下,文學喂養了我的身體,也喂養了我的靈魂。雖然我沒有像那些用化學添加劑飼養的牲口一樣茁壯成長、迅速出欄,但我的體內不含毒素,如果說我也在成長的話,那么,這種緩慢的成長可能是健康的。我對在魯甸縣城里度過的中學時代所經受的饑餓與寒冷總是有刻骨的記憶,那是因為我當時讀書太少,我的心也太小,接納不了文學給予的饋贈。
參加工作以后,文學給我的是非之心、善良之心、卑微之心,使我得以將自身比較完整地保持下來,始終對一些人和事不以為然,對所經歷的生活知道感激,對身在其中的世界充滿敬畏。我的故鄉是一個被我在寫作中稱為“姑娘草坡”的小村子,連我們的足跡都裝不下的.一個小地方,也可以是整個世界的縮影。如果我沒上過高中,沒進入師專,不熱愛文學,那么,我永遠不可能明白小小彈丸之地藏著多少人間的苦楚!作為一個祖宗幾代都是農民的人,我們的身后是一個農民家庭,是一個村莊,是一種宿命,如果我不熱愛文學,我就是遲鈍的、麻木的,對這些將一無所知。我們生活在一個綱領和藍圖在高空鋪陳,月光照白地上的萬事萬物的時代,一個民工忽然累死,彌留之際仰望星空,月明星稀,他在浩瀚的蒼穹里面能夠看到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看到高空的鋪陳之物。文學會告訴我們,他看到了什么。
文學為我們恢復了人的正當位置,它給了我們一顆完整的心,喚醒了我們的靈魂,打開了整個世界,并在我們的心與世界之間開辟了一條通道。如此豐厚的饋贈,有沒有什么附加條件?我以為是沒有。一些人認為他為文學犧牲了所謂仕途、金錢、事業甚至愛情、婚姻、家庭,那完全是另一個問題,甚至是一個偽命題!如果一定要講條件的話,那僅僅是你對文學的真誠熱愛。
而我對文學的真誠熱愛,假使說心里有一顆種子的話,那么,是師專對我的澆灌,使這顆種子生根發芽。
在師專讀書的時候,我開始學習寫作。通過在師專中文系的學習,了解了一些文學史常識,我逐漸明白寫作有無數種可能,但對于具體的寫作者來說,只有一種可能。我在有了粗淺的寫作實踐之后,這種理解得到了進一步加深。如果我的理解是對的,那么,這就意味著,同一個世界,在不同的寫作者那里是不一樣的。進一步說,寫作是一種屬于個人的發現。世界在不同的窗口、不同的方向朝我們打開,我們看到的事物,與另外一個人看到的不同。以師專中文系畢業的校友為例,孫世祥寫作長篇小說《神史》,寫出了一個農村知識分子的奮斗歷程:一個“窮孩子”、“苦孩子”發憤苦讀,一開始的動力可能很簡單,比如說是為了將來吃上米飯、穿上皮鞋、娶到一個穿裙子的姑娘,漸漸地,就會上升為從根本上改變自身的命運,改變家庭的命運,當這些實現了之后,一個村莊、一個鄉、一個縣、一個市、一個省就進入了視野,最后,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也是心中的塊壘,經過一番沖撞、打拼、掙扎,頭破血流之后,人生理想又逐漸縮小,對國家和民族做不了什么,就對一個省、一個市、一個縣、一個鄉、一個村做點什么吧,仍然做不了,就為家庭和個人而活著,悲劇在于,個人也會走向毀滅。我認為,這是孫世祥的重大發現。而在雷平陽的詩歌中,他發現了自己對故鄉的愛是針尖上的蜂蜜,將耗盡他一生的悲憫。在他的詩歌寫作中,發現無處不在。在詩歌《殺狗的過程》里,他發現殺死那條狗的,不是主人手中鋒利的刀子,而是狗這種可憐的動物,對它的主人和整個人類的信賴。再以中文系的作家老師為例,楊昭的《日蝕》,我的理解,是對人性之惡的發現,其中的悲憫無所寄托,世界在“故鄉”展開,是一幅“出埃及記”的場景;胡性能的《有人回故鄉》,他發現的是,故鄉,對很多人來說,已經回不去了,而他的寫作,也許就是要找到一條回“故鄉”的路,這無疑是一項絕望的工作。
我認為,沒有發現的寫作,是故事會,是今古傳奇,是新聞速寫,是現象學上的記錄。我的文學理想,就是要做一個有發現的寫作者。
寫作也是一種手藝,一門技術。手藝、技術是可以通過訓練獲得的。所以,不斷地寫,沒日沒夜地寫,寫廢掉一批,推翻重來,其必要性、重要性可想而知。對于像我這樣的起點很低的寫作者來說,寫作訓練尤為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們應當把寫作訓練看成是對一條道路的尋找,走在寫作之路上,我們到了什么地方,要到哪里去,作出判斷的永遠是文學所饋贈給我們的那顆心,我們必須忠于那顆心,并用那顆心去發現。
從我進入師專的那一天算起,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兩手空空、一事無成,像一條小爬蟲,爬過生命的荒漠和綠洲,惟一感到欣慰的是師專給了我文學夢想,這個夢想引領了我的人生,而我的全部歡樂和幸福,都是這個夢想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