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東瓜粥的短文散文
小岞這海墘,南瓜不叫南瓜,叫東瓜。霧氣蒙蒙的春季到來時,阿母會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點播下三三兩兩的東瓜籽,一段時間后,瓜藤四處蔓延攀爬,生機盎然。如果空地夠大,還能搭個簡易的斗棚,藤蔓順著支架很快就會密密麻麻地覆蓋。炎炎夏日,一家人躲在瓜棚下納涼,好生愜意。花期時節(jié),我便折下公花蕊插入母花,亂點鴛鴦譜,好結出碩壯的果實來。阿母種的東瓜我通常抱不動,輕則十斤八斤,重則幾十斤,跟現(xiàn)時市面上的南瓜比拼,簡直是巨無霸。瓜熟蒂落,便用繩索捆挷包扎,高高懸吊,需要時再松下來切分,留足一家人當餐的量,余下的送予鄰里鄰親。
小時候家里的條件不好,阿母種瓜并不是當菜配飯的,而是用來改善伙食。金燦燦的東瓜塊加上些許敲碎的花生米一起烹煮,濃香四溢,很是美味,對于吃怕了各式各樣“蕃薯制品”的我來說,無異于山珍海味。東瓜粥這種美食,阿母卻是極少動筷的,往往是等我們饕餮過后,才將殘留在鍋底的瓜瓤瓜籽用手指“搜刮”干凈。瓜籽很咯嘴,但阿母卻嚼得津津有味,以至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以為阿母只吃東瓜籽,直到有一次她居然一個人完完整整地吃掉我親手做的一大鍋東瓜粥,我才猛地一振:原來阿母也吃整塊的瓜。
記得那是一個秋日里,蕭瑟的海風呼呼作響。和往常一樣,阿母留下一大鍋飯后便出門忙生計去了。通常阿母留在鍋里的飯無非是蕃薯塊、蕃薯簽、蕃薯元之類的湯粥大融合,但每每我都心存期盼。那天晌午放學,一踏進家門,我便心急火燎地沖進灶房。鍋里一團團硬梆梆的蕃薯塊浸泡在涼冷渾濁的湯水里,像極了泥坑里一堆堆犬牙參差的石頭疙瘩,我頓時沒了食欲。我開始滿灶房里翻缸搗柜。最終,我還是沒發(fā)現(xiàn)新大陸。心有不甘的我悻悻地挪回到灶口,準備升火熱飯,將就一頓。
當我蹲坐抬起頭時,眼前一亮:懸掛在頭頂斜上方一顆青黃相間不大不小的東瓜似乎正在向我暗送秋波。我迅速彈身而起,三步并作兩步,抄起長條凳往前一送,一個跨步上去,踮起腳尖,伸長胳膊,將將夠著瓜上方的活結就摸索著為瓜松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結總算松開了,但松綁后的東瓜也如急速下墜的炮彈,猝不及防,重重地砸落在地。
“嘭!”
“啊……”
東瓜沉悶的落地聲和小跟屁蟲清脆的驚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嚇出我一身冷汗,胸口呯呯劇跳。
小跟屁蟲是我小侄女,是我兒時的忠實的小伙伴,因為長得又黑又小又能吃,還總是一幅吃不飽的樣,家人給她取了很多綽號:黑豬仔、土豆粒、鋤頭楱……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一驚一乍。
來不及平息緊張的情緒,我便找來平時打造玩具舢板的刀具,胡亂砍切,并迅速將橫七豎八的瓜塊扔下鍋,加水升火。一陣陣東瓜的香味從扭曲變形的鍋蓋邊緣飄逸而出,一個勁地往鼻孔里鉆,我上竄下跳,不時打開鍋蓋探頭察看。
東瓜熟了,臨出鍋的時候,我卻發(fā)現(xiàn)家里沒了鹽。
“尾叔,灶臺上有豆油!”機靈的小跟屁蟲沖我提醒道。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的我二話不說,抓起壇子拔出壇塞就往鍋里倒。灼熱的水蒸汽狠狠地蟄了一口我的手背,手一松,整個壇子倒栽入鍋里;涞膲雍帽葟臐O民手中逃走的烏賊,迅速遁逃并狂噴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幅金碧輝煌的西洋畫剎那間在我眼前蛻變成了水墨相間的中國畫。一股刺鼻的酸醋味狠勁地往我鼻孔里鉆。
我咯噔一下,心想壞了:壇里裝的是醋,不是醬。后來才知道,那是阿姐從做小工的建筑工地帶來,準備腌制豆豉用的。我杵在灶前,頭發(fā)都快豎起來了,拿著鍋鏟,手足無措。小跟屁蟲拿著碗筷,站在一邊,伸長了脖子,眼睛里依舊閃爍著嬰兒般嗷嗷待哺的急切。顯然,這丫頭還沒發(fā)覺這是一鍋酸醋東瓜粥。
“來,黑豬仔,尾叔給你乘一碗。”
小跟屁蟲乖順地將碗遞給我,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灑掉一滴湯粥。東瓜粥很燙,小跟屁蟲已經(jīng)迫不急待地往嘴里送了。剛吮入一口,小跟屁蟲清秀有致的五官便牢牢地團結在一起,憋了好一會兒,才怯怯地擠出一個字:“苦!”
整個午間,我呆呆地望著那鍋漆黑如墨的大染缸,舉棋不定。最終,我既咽下不這口粥,也不敢倒了這鍋粥。我扔下一片狼籍的現(xiàn)場,逃往學校。我滿腦子的醬油醋和阿母收拾我的畫面,全然不知道老師講的子丑寅卯。終于捱到下課鈴響,我卻不敢回家了,平時十來分鐘的路程我硬是磨蹭到掌燈時分才到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要知道,跟一鍋酸澀的東瓜粥比起來,阿母那一頓狂風驟雨般的責罵才是更要命的。
進屋時,阿母也剛到家。我不敢拿正眼看阿母,甚至希望阿母永遠都不要再踏進主屋南側那間加蓋的簡易小灶房。但阿母終將是要進的。當阿母走進灶房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阿母進去許久,夜幕下的小灶房依然出奇的安靜,預料中的海嘯山崩并沒有出現(xiàn)。惴惴不安的我忍不住靠近灶房,往里窺探。
昏弱的煤油燈下,疲憊不堪的阿母蹲坐在灶臺后,一手拿著碗,一手持續(xù)地往灶口里添薪柴,一孔灶光映紅阿母飽經(jīng)風霜的臉龐,風平浪靜。
或許是覺察到我在門外,阿母扯開嗓門喊著:“尾仔……”
我的胸口再次狂亂地劇跳,那一刻我感覺幕色緊緊包圍著我,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我不記得當時是不是回應了阿母,但阿母顯然并不在意,繼續(xù)沖著門口叫著:“去看看你阿爸回來了沒有,去叫黑豬仔回家吃飯……”
那一晚用來填飽肚子的還是蕃薯,阿母繼續(xù)倒騰那些收購回來的蝦姑蟹仔。我囫圇吐棗般草草吃過晚飯便躲得遠遠的。那天晚上,我仿佛夢見阿母彎著腰,淹沒在如山的貨堆里,間或挺起腰身,皺著眉頭,大力揉搓著胸口,我的心里頭不禁也跟著泛起一陣陣的酸澀。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清楚當晚阿母怎樣咽得下那么酸澀的一大鍋東瓜粥,也不明白當晚阿母為什么沒有責罵我一聲。阿母為了一家的生計,常常廢寢忘食,往往集三餐剩飯于一餐吃下,剩多吃多,剩少吃少。她自己常常調(diào)侃說她的肚腹是氣球,能伸能屈,能大能小!岸歉故菤馇颉钡共皇谴档模鞘前⒛盖趦持家練就的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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