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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散文
陽光從窗外映入屋內,把窗臺上照得溫暖如春,一堆空火柴盒像積木一樣索然無味地躺在窗臺上。小花貓似乎聽到了什么響聲,慢慢地從炕上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用小爪子摸了幾下臉,“喵喵”叫了幾聲,跳下炕向外屋走去。
每兩個月,祖父都要去供銷社買上一聯去痛片外加2角錢一包的火柴。一包火柴10盒,每盒2分錢,每盒火柴要盡量保證用一個禮拜,而每盒也就50來根火柴。平均每天用火柴,絕不能超過7根,包括做飯,包括吸煙。祖父走進屋,把手中這包火柴放到炕上,順手拿起一把小笤帚,在身上輕輕掃了掃后才坐到炕沿上。他又拿起剛放下的火柴,將外面的包裝紙輕輕地撕開了一個角,掏出一盒火柴,放到炕上的煙笸籮里,這才把余下的火柴包好小心地放到炕柜里。喝完了一杯白開水,祖父坐在炕頭開始卷旱煙,卷著卷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開煙笸籮里那盒新火柴,一股腦將火柴桿倒在了炕上。祖父戴上老花鏡,開始數起火柴桿:一、二、三……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一共47根。祖父嘆了口氣,從窗臺上拿起一個空火柴盒,從炕上數了20根火柴放到里面,這20根火柴是一周吸煙時用的。隨后,又將余下的27根火柴放進新火柴盒里,穿鞋下地走到外屋,將新火柴盒放到灶臺內側,這27根火柴將成為一個禮拜生火做飯的主要火源。
母親從生產隊收工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全家人做午飯。她刷完鍋后,從外屋墻角處抓來一把柴禾塞進灶坑,隨后拿起那盒新火柴,抽出一根火柴“刺啦”一下劃著,點燃了灶坑里的柴禾。外房升騰起煙氣的一刻,西屋的寶叔家也開始生火做飯。年輕的寶嬸剛要劃火柴點火,母親忙喊住寶嬸,讓她到這邊借火兒,寶嬸靦腆地一笑,拿起一把茅草伸到這邊燃得正旺的灶坑里點燃,又急忙拿出來塞進自家的灶坑里,寶嬸家的灶坑也燃了起來。在寶嬸借火的瞬間,當教師的父親下班回來了,看青的寶叔也從田間巡查后回來了。慵懶的正午,陽光熱辣,村西頭一片靜謐。
吃完午飯,祖父又開始卷旱煙,父親也湊了過去,跟著祖父一起卷了起來。卷了一會兒,卷出10多支,夠祖父吸兩天的了。祖父拿起一根,叼到嘴上,又拿起一根遞到父親手中。祖父正要劃火柴,忽然想起了什么,連忙穿上鞋下炕來到外屋,拿起一根茅草蹲在灶坑前扒拉著未盡的火星,很快茅草燃著了。祖父連忙拿起燃著的茅草點著了嘴上的旱煙,這才站起身來走回屋內脫鞋上炕,邊閉目養神邊心滿意足地吸起旱煙來。吸著吸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睜眼看父親,此時,父親正坐在北炕炕沿上低著頭吸著煙。祖父問:“你用啥點的煙?”父親抬頭笑了一下:“用火柴點呀,咋了,爸?”祖父一聽急了:“我白去灶坑邊兒點煙了。”說完,嘆了一口氣又閉目吸起煙來,吸了幾口后,依舊是閉著眼睛卻慢慢地 說了一句:“吃不窮花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過日子不算計不成啊。”父親紅著臉:“知道了,爸。”
空火柴盒可以裝小蟲子,我兜里就裝著兩個火柴盒,里面全是從玉米稈上扒出來的小蟲子。小蟲子很短很白很胖乎,躺在火柴盒里面像蠶寶寶一樣不停地蠕動著。我用火柴棍扒拉著,每扒拉一下,小蟲子們就動一下,真可愛。正扒拉著小蟲子,張大嘞嘞站到了我的身后。看他眼睛那直勾勾的樣子,哪是看什么小蟲子,分明是在看我裝小蟲子的火柴盒。果然,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地說:“小子,把火柴盒給叔叔吧,叔叔家的火柴盒壓扁了。”“不給,我要裝蟲子。”我頭也不抬,繼續玩小蟲子。張大嘞嘞說:“我給你找個東西裝小蟲子,你把火柴盒騰出來。”我沒搭理他,心想:他那樣子能找出什么好東西來換呢。不一會兒,張大嘞嘞找來一個破碗來。我一見,拿起火柴盒就跑開了。張大嘞嘞在后面嚷嚷著:“這孩子,一個空火柴盒也舍不得換。”
只要兩端的磷片還能劃著火柴,空火柴盒就還有使用的價值。張大嘞嘞的家里僅有的一盒火柴還沒用完,火柴盒卻壓壞了,折斷了的磷片用著很不方便,一到劃火柴時,張大嘞嘞都費很大的勁兒,才能劃著。實在不成,就向西院借2角錢買一包火柴吧,張大嘞嘞想。不知是為了給隊長老海叔隨時點煙方便,還是跑到苞米地里偷著燒苞米方便,最近,不會吸煙的徐大個兒身上總是揣著一盒火柴。見徐大個兒蹲在楊樹趟子里發呆,張大嘞嘞佯裝要吸煙的樣子走到徐大個兒身邊:“大個兒,借我火柴點一下煙。”徐大個兒發著愣沒吭聲。張大嘞嘞用腳輕輕踢了一下徐大個兒的屁股,徐大個兒仰起頭喊:“你閑得沒事干腳丫子也刺撓?”張大嘞嘞壞笑道:“是不是想媳婦想傻了?借我火柴用下。”徐大個兒把頭扭到一邊兒不再搭理張大嘞嘞,張大嘞嘞急了,上去就掏徐大個兒的衣兜,徐大個兒站起身來就和張大嘞嘞撕扯起來。可徐大個兒扭秧歌是把好手,真要憑力氣,卻不是張大嘞嘞的對手,很快,徐大個兒兜里那盒嶄新的火柴到了張大嘞嘞的手中。拿到火柴的張大嘞嘞撒腿就跑,身后徐大個兒跳著腳罵:“缺德帶冒煙的死嘞嘞,用完趕緊還我,我還要用它做飯呢。”
祖父果然發現窗臺上的空火柴盒少了兩個,我一進屋,祖父就說:“拿來!”我問:“要啥呀,爺爺?”祖父又說:“拿來,火柴盒!”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衣兜,怯怯地說:“我還用它裝小蟲子呢。”祖父不答應,一把就把我薅了過去,一翻,果然兩只火柴盒都在我兜里。祖父打開火柴盒,見里面都裝著小蟲子,二話沒說將它們都倒在了窗外。幾只老母雞正無聊地蹲在窗外打盹,一見天上掉下來小蟲子,都立馬精神起來,三下五除二將小蟲子吃了個精光。我嚎啕大哭:“你那么多空火柴盒,干嗎非搶我的不可?”祖父有些生氣:“玩什么不好,非要玩火柴盒。現在火柴多貴啊,2分錢一盒。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沒有火柴,能生火?沒有火,能把飯做熟?”任憑我怎么哭鬧,祖父坐在炕上不再理我。
晚飯后,祖父用卷煙紙從灶坑里借火點著了油燈,又從油燈下借火點著了旱煙。油燈下,父親神情專注地開始備課。祖父問:“又要給學生們講新課啦?”父親“嗯”了一聲。“講啥?”祖父問。父親說:“《七根火柴》。”“幾根?”“七根!”“哦,那可是咱家一天的用量。”“啥呀?不是,是課文的題目叫《七根火柴》。”“噢,那你給我念念我聽聽。”祖父吩咐道。父親只好放下手中的鋼筆,認真地念起來:“……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開了紙包,那是一個黨證;揭開黨證,里面并排著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紅紅的火柴頭簇集在一起,正壓在那朱紅的印章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同志,你看著……’那同志向盧進勇招招手,等他湊近了,便伸開一個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撥弄著火柴,口里小聲數著:‘—,二,三,四……’”祖父聽的入了迷,我和哥哥雖然聽不大懂,卻都被書本上兩名紅軍戰士的圖片深深吸引住了。
全家人正傾聽父親念課文,張大嘞嘞打門外走了進來:“二大爺,有多余的空火柴盒沒有?給我一個。”祖父問:“你怎么要空火柴盒。”張大嘞嘞 “嘿嘿”地訕笑:“我家里現在只有火柴桿,沒有火柴盒了。”我在一旁說:“騙人,你不是從徐大個兒手中搶了一盒火柴嗎?”張大嘞嘞辯解道:“搶了一盒是不假,卻讓老海隊長要去了。”我剛要反駁,祖父制止了我,從炕里摸出來兩個火柴盒遞給了張大嘞嘞。張大嘞嘞樂了:“還是二大爺心疼我。”說完邊往外走,邊用那粗剌剌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頭,那樣子似乎在說:“看看,向你要火柴盒不給,你爺爺給我兩個呢。”我噘著嘴,一臉不滿。要不是父親瞪了我一眼,我非要嘟囔出聲不可。父親又繼續念《七根火柴》,正念著,徐大個兒打外面走了進來。我心想,該不是也為了火柴而來的吧。哎呀,咋那么準!這個徐大個兒果真就是為了火柴來的。原來,徐大個兒兜里的那盒火柴,是他家里僅有的一盒,沒了火柴,徐大個兒晚飯都沒有做成。徐大個兒面紅耳赤吭哧著,最終索性利索道:“二大爺,借盒火柴用下。”祖父嘆了一聲:“你們啊,今天都跟火柴鬧上了。”說完,走到炕柜前,從里面窸窸窣窣地摸出兩盒火柴來:“大個兒啊,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這回一定要把它看管好,別再讓人搶跑嘍。”徐大個兒眼圈紅了:“記住了,二大爺!”說完,從祖父手中接過兩盒火柴走了,而父親、母親以及我和哥哥都愣在一旁半天說不出話來。祖父一見,說道:“發什么愣啊,接著念。”
2007年,我回故鄉。在已成為省城第六區的老縣城里,不經意地發現了那家帶有傳奇色彩的火柴廠。頓時,很多記憶像開閘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我自豪地對身邊的妻子和兒子說:“瞧,這就是那家神奇的火柴廠。”妻子說:“現在滿街都是一次性的打火機,誰還用火柴啊。”我沒理會妻子的話,興奮中對兒子說:“走,我們進去買幾包火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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