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優美散文
我的奶奶長眠地下已近二十年了。
我不是個愛懷舊的人,相反我好像應該算一個數典忘祖的家伙。媽媽在世的時候,每到七月半便會做了好飯好菜祭祀祖先,甚至還特地做了平常難得吃到的點心,點了香紙,放了鞭炮,一臉虔誠,嘴里念念有詞,招呼亡靈前來享用。對此,我通常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有時媽媽也會招呼我一起張羅收拾,要我也要學一學,說以后用得著。看我傻乎乎地好像無動于衷,就直截了當說,有一天他們也會離開這個人世,那時總該有人記得自己,不至于到了另一個世界過得凄凄惶惶。我是真的沒心沒肝,那時只覺得媽媽想得太多了,生前的事還不夠她想的,還想死后的事。再說,這樣做,不就是一場自欺欺人的把戲嗎,犯得著那么認真嗎?我心里記著就是了,不搞這些形式的東西也不意味著我就不記得他們。母親見我絲毫不感興趣,心里嘆著氣,卻也無可奈何。
確實,這么多年過去,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一位逝者“中”過飯,這當然包括我的奶奶。但事實上,我的記憶深處卻一直有他們,我不用刻意記憶,因為他們本來就在那,無法遮蓋也無法抹去。
從我記事時起,爺爺就去世了。所有有關爺爺的記憶似乎就是一張床,一桿煙筒,一把夜壺,再加一個佝僂消瘦的身影,因為早年時爺爺的畫像是高掛在屋內正墻中間的,所以還記得一點他的模樣,臉很方正,也很清癯,至于聲音什么的,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
奶奶是帶著我的大哥一起生活的,小時也不知道為什么,大了之后才明白,說父親只是爺爺的侄子,也算是養子。因為奶奶的親生兒子新婚不久還沒來得及留下子嗣,就在一場事故中喪生了,所以將大哥掛在那位叔叔的名下,算是留個后,繼承爺爺奶奶所有的遺產,將來為奶奶養老送終。說是分作兩家人各過各的,但其實是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共用一個大堂屋,一扇大門。只不過各自有自己的灶臺,臥房算是分作兩家的,樓上樓下都一樣,各占一半。不過也很奇怪,兩家似斷非斷,似連非連,在我們的心里,雖說不上是楚河漢界涇渭分明,但確實是像兩家人的。對于奶奶的東西,我們是不敢隨便吃隨便拿的。
奶奶是開著一家小商店的,貨物主要來源于鄉里供銷社和街上大商店。奶奶是非農業戶口,在我們那俗稱“吃居民糧”。那時,在我們那個地方好像吃居民糧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聽說有位姑娘想吃居民糧決定要嫁給我大哥,說嫁給我大哥就可以繼承我奶奶的居民戶口,后來聽說我奶奶認為她動機不純不同意而不了了之。
那時我們家在當地名聲很好,這倒不是因為我家有個在外工作的父親,而是因為我奶奶的原因。在我生活的那個地方,方圓幾十里的人們,幾乎都知道我奶奶,都叫我奶奶“趙老板娘子”,就算我外出迷了路,只要我說出我奶奶是誰,就一定會有人將我好好地送回家來。在我眼里,我奶奶怕是我那個地方最有影響力的老人。
奶奶是我家里最有大家氣度的女人。她身材很高,卻有一雙漂亮的小腳,也許當年綁得不是很徹底,或者是后來倡導天足,所以奶奶的腳雖小,卻也不算三寸金蓮,所以走起路來也還是可以風風火火的。和我母親不同,奶奶膚色白皙,頭發烏黑濃密,就算是剪成那時通行的大媽頭,也還是可以從她那自額頭往后梳的頭發里看出她的端莊賢淑來。奶奶一生到老都是穿那種偏襟衫,自做的黑布鞋或是松緊鞋,素樸之間自有一種凜然不敢冒犯的氣質。我那嬌小黑瘦的母親和她站一起,立即相形見絀,難怪母親與奶奶二人總是容易犯擰,也許在奶奶面前,同為女人的母親怕是多多少少會有些自慚形穢吧。也是,據媽媽說,奶奶年輕時算得上是一大美女,就憑那一頭又黑又厚又長的頭發就可以秒殺我那頭發稀薄額頭寬平的媽媽。聽說奶奶那位早逝的親生兒子長得很帥,還讀過大學,我雖然沒見過真人,但從照片看來和奶奶是有幾分相似的,我有時會閉上眼去想象年輕時候奶奶的模樣,想象當年爺爺娶她時候的情形,據說那時爺爺家底是很不錯的。
奶奶是個心算高手。她不識字,但記憶很好,家里的貨物你只需把價格告訴她一次,她立馬就能無誤地記住,絕不會混淆出錯。無論大伙買多少東西,她都能在拿完貨物時,馬上告訴你需要的錢數。任你怎么用心,就是沒她算得那么快,讓你不服不行。據說,也曾有那懂點文墨會打算盤的人不信奶奶能有這神奇功夫,要和奶奶比試計算速度,結果卻敗下陣來,反遭大伙訕笑。奶奶商店的柜臺上通常是放了一個算盤的,顧客可以自己用算盤計算自己的錢數。那時我們家里算有三類人,心算,筆算,珠算。父親教了大哥珠算,我和二哥年小筆算,媽媽和奶奶不識字,都是心算,當然媽媽的心算是沒法和奶奶比的。后來我漸漸長大,也曾暗暗和奶奶比試心算速度,結果不是慢了就是錯了,從沒贏過,是不是我那逝去的神秘的爺爺教會她的呢,簡直太神了。我以前應該問過這問題,但好像沒人說清楚,奶奶自己呢,只是笑而不答,這讓我懷疑奶奶真有異能。
奶奶為人和善,待人總是一臉微笑,幾乎沒看到過她和別人紅過臉。也許就是這原因,大家都喜歡照顧奶奶的生意,雖然店不大,可生意卻不錯。那時奶奶還兼收農產品,負責收貨發貨,比如竹尾(我們方言叫花尾),竹枝,雜木棒,礦木,杉樹等等。那時我家門口是個不小的鄉村碼頭,碼頭上有一高地,那里依著地形地勢建了一個特大的棚子。平時陸陸續續地收,先預存在棚子里,等達到一定量再分批次運走。那時方圓十里地方的山里產品幾乎都從我們那個碼頭售出,而這些東西大都是經我奶奶之手完成的。我們兄妹都曾經當過奶奶的下手幫過忙,我那時雖小也曾親眼見到奶奶忙而不亂的身影,也佩服奶奶的強悍與能干。也許正因為這樣,奶奶店里多了一些這樣的客人:他們賣得了錢,就到奶奶店里休息。店里是常備了一張大桌的,客人們往往在辛苦過后,都喜歡到店里買一二兩酒,再買點下酒的小吃,邊吃邊聊,店里談笑不斷,很是熱鬧。我們在旁邊走來走去的往往也能得些賞賜。不過,因為大人平時教導,所以如果客人不是特別真誠,我們一般也不會接受。
奶奶不僅是個能干的生意人,更是一個持家好手。奶奶也有幾塊菜地,和媽媽一樣,奶奶也親自下地,但不知怎么回事,奶奶種的東西總是比媽媽種的好,收獲多。比如說,同樣是蔥蒜,奶奶地里的蔥蒜長得就是要青蔥水嫩;同樣是蕹菜,奶奶地里的硬是葉大莖嫩;同樣是芋子,奶奶種的芋仔多,媽媽種的芋頭多。反正那時我沒少笑話媽媽,引得媽媽老大不樂意,可又確實是事實,估計媽媽也是納悶不已,憋屈不已,有什么辦法呢,奶奶就是技高一籌。后來媽媽說,肯定是奶奶的地好,本身就長東西,并非自己技術差。我們后來一想,覺得也不無道理,就不再說那喪氣話。不過,奶奶終歸是奶奶,她還有一手好廚藝。每次吃飯時,聞著奶奶桌上傳來的菜香,我和二哥總是覬覦不已,對媽媽煮的菜提不起興致。媽媽很生氣,不允許我們過去,我們雖然不敢違抗,但心里就在想,為什么跟著奶奶生活的不是我們而是大哥呢?更讓人憋悶的是,我們都喜歡喝粥,喝粥必須有壇子里的咸菜才行。可不知怎么,媽媽做的壇子菜不僅味道不如奶奶做的香,而且容易壞,經常還在壇子里,就開始霉變,媽媽看著那么多咸菜就這么壞掉,直接倒了又心疼,所以經常一連幾天就做那種壇子菜給我們吃,雖然說加工過了,可味道真是難吃。奶奶知道我們的心思,偶爾也會主動喊我們過去,讓我們一起吃。奶奶的咸菜真是一絕,同樣是蘿卜,奶奶能做出好多花樣,有整條的,有切塊的,有碎片的,但無論哪一種都好吃,而且味道都不一樣。后來我也發現一些差異來,比方說,媽媽做的咸菜往往單一,奶奶做的咸菜總會混加一些別的佐料,比方說,姜、蒜、辣椒、豆腐乳、豆瓣等等,總而言之,奶奶做的咸菜,香辣鮮脆,恰到好處。我有時特別婉轉地對媽媽說,奶奶的咸菜多么好吃,要她向奶奶學一招。可媽媽總說,奶奶的壇子好,做出來的咸菜自然好吃,說這有什么好問的。打小我就知道,媽媽有點恨奶奶,據說媽媽嫁進來時,沒少吃奶奶的苦,我小時候發現媽媽夢里經常哭,被我喊醒后,她總是說,被奶奶氣的。但說實話,自我懂事起,我倒沒發現奶奶對媽媽做過什么不好的事。相反,在媽媽出門時,奶奶還是很照顧我們的`。
奶奶在八十歲前,身體一直很好,我們甚至以為她活一百歲都沒問題。她腰不彎背不鴕,眼不花耳不聾,一點也不顯老,我媽媽比她小二十多歲,但看起來就像姐妹,而不像婆媳。奶奶一直是我眼里的女能人女強人,但奶奶最后幾年卻過得很是凄慘,而且這凄慘用媽媽的話來說,還有點自作自受。我曾經對媽媽很是反感,覺得她這么說,多多少少有些幸災樂禍,我不知她與奶奶之間早年有什么恩怨,但這樣說,真是很過分。
奶奶命運的改變源于大嫂的進門。大嫂進門前,我們搬出了奶奶的大房子,住到了父親自建的另一所房子里。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奶奶對附近前來說媒的一個都看不上眼,哥哥自己談的她也不滿意。最后,奶奶讓自己的弟弟千里迢迢從娘家的遠房侄子家里帶回一個姑娘,按輩分這姑娘是要喊她姑奶奶的。也不知老人手里有些什么寶貝,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因為姑娘長得還蠻水靈,也愿意留下來,奶奶自然是心花怒放,覺得自己的任務就要完成了。沒想到這個她親手挑定的孫媳婦,因為與大哥沒有感情基礎,性情也暴烈,夫妻之間矛盾重重,婚后幾年時間把個家里弄得雞飛狗跳,沒有寧日。這種吵鬧波及到了我們全家,在地方都造成了極不好的影響。無論是誰,都覺得奶奶等于是將一條毒蛇引進來了。奶奶在他們的吵鬧聲中,健康狀況很快大不如前,以前的能干強悍也都不見了,不知道我那位大嫂究竟對奶奶做過什么,以至于奶奶竟然忍氣吞聲到如此地步。那時父親是有意要將奶奶接到自己家一起過的,可奶奶不知為何,不肯下來,說自己要一個人過。結果,被我那大嫂鎖在了那間臥房里,生火做飯吃睡都在那間小房里,出出進進都極不方便。后來,聽說奶奶實在受不了,拄著棍子走到了鄉政府,想要政府為她主持公道。奶奶本是個極要面子的人,我想若不是萬不得已是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沒過多久,奶奶就生了一場大病,父親把她送到鄉醫院做了手術,可手術并不成功,留下了可怕的后遺癥,腹部憑空長出一個氣囊來,而且后來越長越大,看著就讓人心疼。奶奶本來是個愛美的人,以前總是把自己打扮得素雅潔凈,在我們那個地方,奶奶自有一種大家閨秀般的氣質。聽說爺爺家以前是個大家族,因為戰爭,兄弟離散,家庭沒落。同時出來的人好像還有不少,都散居在不同的地方,雖然不同姓,但都保持來往,算是世交。他們當中很多老人我都見過,都特別文雅講究,不像當地人那么粗野隨便,我奶奶就是那樣。那時我正處于苦悶彷徨時期,覺得前程昏暗自保艱難,每次去看奶奶時,奶奶越是笑著說沒事,我就越恨自己,也恨家里每一個人,覺得讓一個老人晚年過得這樣凄惶簡直罪不可赦。我恨大嫂的飛揚跋扈,我更恨大哥的軟弱無能,我也恨父母的忍讓無奈。我發誓自己一定要努力混出個人樣來,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有能力孝敬奶奶。
可是天不從人愿,就在我終于端上了鐵飯碗,拿了第一份工資,買了毛線打了毛衣準備拿回家給奶奶時,卻驚聞奶奶去世的消息。回家后,我長跪奶奶靈前哭得癱軟在地,我恨老天不長眼,為何不能讓奶奶再多活幾年,我恨媽媽為何要等奶奶去世了才告訴我,害我連最后一程都沒送上。我這輩子注定要對不起奶奶了,奶奶留給我的都是美好,可是我卻沒有幫奶奶走出困境。我到今天都不能原諒大嫂大哥,甚至一度對父母心懷怨恨也都是這個原因。
天國的奶奶若有知,您一定要明白,您當初那個木訥膽小的孫女心中始終是有你的。
愿天下所有的老人都能安享晚年,愿每一位為人子孫的人都要善待自己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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