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承天寺夜游
夜涼如水,獨立蒼茫。恍惚間,頓感夜幕凄楚,似要將讓所有灼熱繁亂徹底繳械投降。褪去外袍,半倚床邊,然眉宇緊鎖,無從卸下。驀然,忽覺耳畔迎來沁涼微風,雙臂緩緩合攏胸前,藉以抵御那濕潤的涼意沾身。抬眸流連窗外,只見皎月清輝翩然而至,仿若久別重逢之故友,散我心底之憂愁。
“愁深不似海,月照人滄桑。”自烏臺詩案”到被貶黃州已有四余載,歷經構陷栽贓,門庭冷落,終究,淪落為清閑小官的我,終要學會宦海沉浮,安之若素。噙一抹淡然淺笑,仰首,蒼穹如黛,迷離月光映射下的輕淺,溫潤而寡淡,心底映射的熟悉感更撩撥我心潮翻涌。心至空,人淡薄。無邊夜色,竟是我一人演繹孤獨的舞臺。霎時間,一些風煙俱凈的薄涼感,如潮水奔騰,頃刻間漫頂而過。風起,花落,秋涼。我將塵俗瑣事折疊,束起。就以月之寬慰,同月獨酌,打發漫漫長夜。
披上素色長衫,緩步于清虛冷月氤氳的濕潤中,月色澄碧中,腳步聲輕而寂寥,卻又多一分自在流連。頃刻,莊嚴肅穆的承天寺已映入眼簾。此夜知己,除懷民無人,輕叩門扉,里面幾聲喟然長嘆,燭影搖曳,光影在他瘦削的臉龐上泛起微暖的光暈。
無需多言,只是并肩于庭中散步,燈火闌珊,寂靜無聲。
“今夜月色甚美,讓人不忍棄之入眠。”
停下腳步,仰望黛色長空,月朗星稀,烏鵲偶爾被夜露驚起,在月下如同幻影矯捷。復有微風吹來,溫潤的空氣氤氳出輕淡的芳香,微涼的月色中,眸中倒影出的空靈場景讓夜晚更加安寧靜謐。置身于庭院中,聽聞四周輕微浮動的沙沙作響,抬眼望去,又是竹影斑駁。有時,借著月色微亮,清晰可見一旁殘敗的秋海棠,枝節挺拔,好似仍有清香縈繞。
抬眼眺望,遠方的青燈時隱時現,微微跳動的燭火與月夜的寒光不相矛盾地交融。懷民輕輕吹熄手邊的燭蠟,一時間,溫潤的夜色滲進昏暗的大地,皎潔的月光傾灑開來,滿地清輝如水,澄澈透明,坐于亭中,更是別樣韻致,甚至生出一種撲朔迷離,水月難辨的迷蒙。只見亭中倒影,如碧水潺潺,躍動著些許蹁躚流連的清影,那澄清水中交錯著柔軟的水藻,伴著月光的舞動,逐漸光影斑駁。哦,這哪里是水中搖曳的水藻,分明是那光影斑駁的竹柏所投射的身姿啊!恍惚間,我與懷民之影似也翩然入“水”,笑談間,一株秋海棠默然靜立,平添一分靜默。
竹影搖曳催促我緩緩移目,二人對視,良久無言。片刻,懷民輕笑:“今夜有幸,與你相會,只是日后又不知是何境地……”語畢,他目光灼灼,月光在他的面頰上映照出堅決的神情:“如今我們是天涯淪落人,但至少還能做個伴。”他抬頭望望清透的月亮,雖不算柔美,但也已不復清冷,似乎便覺得不該如此傷感,又略顯狡黠道,“我這是‘今宵勤把銀燭照,猶恐相逢在夢中’啊……”
我們朗聲而笑,空寂的竹林里,清越悠悠,久久縈繞。
夜色漸涼,月下自斟,與好友傾訴衷腸,暢談古今。美則美矣,只是我與懷民心中更有難言之愁郁。宦海沉浮,如何才能安之若素,以報我那未酬壯志?
也罷,也罷,如今夜這般清虛月冷之仙境,也只有我與懷民此等“閑人”才有暇欣賞吧,還是將這杯中酒飲個痛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