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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詩歌的死亡憂慮及生命企盼
李賀是一位具有獨特風格與個性的詩人,其詩歌內容多是訴說懷才不遇的悲憤,詩中有一股抑塞磊落之氣。
李賀世稱李長吉、鬼才、詩鬼、李昌谷、李奉禮,是從中唐到晚唐詩風轉變期的代表詩人。他生當韓、孟、元、白等大家競相輝煌的時代,然而后起的李賀卻能別開生面,自成一家。他詩歌的中心內容是訴說懷才不遇的悲憤,詩中有一股抑塞磊落之氣。他以自己獨特的經歷和感受為詩歌涂上了一層幽婉冷艷凄厲的色彩。號稱“鬼才”的李賀,是最具獨特風格與個性的一位杰出詩人。他的詩歌創作,更多的是對自己主觀心態的書寫。短短的二十七年生涯中,“年命之短”、“人生有盡”的死亡憂慮常常困擾著他,使他終生不得安寧。他的詩歌充滿了對死亡的憂慮和對生命的渴望與企盼,具有深厚的哲學之思及悲劇美。
一 死亡憂慮在詩歌中的反映
憂慮,即憂愁思慮,是人們心理上對危險狀況有所預料的一種反應,它的產生有著多方面的因素。李賀對死亡所產生的憂慮情緒主要由他身體方面的因素所造成。從史書的記載及李賀詩歌的自我描述中可以知道,李賀自小就體弱多病,氣血兩虧。成年以后,更是每況愈下,“蟲響燈光薄,宵寒藥氣濃”(《昌谷讀書示巴童》),疾病纏身,“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開愁歌華下作》)。這對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少年來說,實在是一件悲哀的事。
更令他惶恐的是,疾病未除,早衰的征兆也無情地呈現在眼前:“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白發意味著青春已逝,生命之樹漸漸衰枯。早衰的征兆在李賀的內心激起的是一種強烈的死亡預感,使李賀對生命的流逝不僅僅是嘆惜,更多感受到一種憂懼與焦慮,“壯年抱羈恨,夢泣生白頭”。
整體上說,李賀的詩多以泣、死、血等為題材,隨處彌漫著詩人憂傷而迷人的氣息。王思任在《李賀詩解・序》中曾說:李賀的詩“喜用‘鬼’字,‘泣’字,‘死’字”。如“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秋來》),詩人以香魂來吊、鬼唱鮑詩、恨血化碧等形象,建構了一個凄清幽冷的鬼域世界。長吉詩也有另一種鬼魅世界的可怕描述:“鬼燈如漆點松花”(《南山田中行》)、“鬼雨灑空草”(《感諷五首》其三)、“百年老 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神弦曲》),這也是后人稱其為“詩鬼”的重要原因。
對“死亡”的憂懼,是刺激李賀創作的動力,是他反復吟詠的聲音,是貫穿于他創作始終的母題。“死”是李賀詩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字眼,李賀仕進無路,體弱多病,盡管是一個青年詩人,但在作品中出現的“死”字卻達20多個,“老”字達50多個,反映了他對好景不常、時光易逝的感傷情緒。他踟躕在死亡的邊緣,在邊緣掙扎的無奈,使他感受到了時間,感受到了命運。
在整個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感時憂世的作品在文學中占有很大比重,但真正直面死亡的作品是極少的。一般說來,文人感慨生命短暫的主要原因不是恐懼死亡,而是憂慮個人價值的不能實現。在李賀的詩里,找不到一般文人所共有的閑愁情致,他承受著理想與疾病雙重的負荷。他總想超越自我,卻又沉溺于其中,這使他感到了憂懼,這種憂懼使他產生了無法消解的對自身命運的反悖或偏離。他只能以一種焦慮的心態體驗著,承受著,被一種無奈和宿命籠罩著。在無生命意義的孤獨等待中,詩人轉向了內心幽微的悲感,一種渴望心里補償的自卑情結和他固有的悲情感傷性格,使他低回詠嘆于疾病與死亡的吟思。所以,在他的詩里經常提到死亡與疾病,“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雁門太守行》),“惟愁裹尸歸,不惜倒戈死”(《平城下》),“桂葉刷風桂墜子,青貍哭血寒狐死”(《神弦曲》)。在這些孤寂、蒼冷的文字里,可以領略到詩人內心承受的生命重負。在現實中,詩人體會到了殘酷,更清醒地意識到理想實現的虛妄,他的頭腦中是清醒的憂患和困窘。正是這樣,詩人才由幻覺世界回到了現實世界,又由現實世界進而退守到了本真的自我。
二 憂慮導致的強烈生命企盼
一個時時面臨死亡威脅的人,必然有著強烈的生之欲望,這使他更為迫切地要在有生之年,能夠最大限度地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縱觀李賀一生,他的文學追求是其人生追求的重要體現。
據宋代文學家宋祁《新唐書・李賀傳》中記載:“李賀少時,每旦日出,騎弱馬,從小奚奴,背古錦囊,遇所得,書投囊中,未始先立題然后為詩,如他人牽合課程者。及暮歸,足成之。非大醉、吊喪日率如此,過亦不甚省。”成年之后,他依然保持著這種苦吟的習慣,特別是在“日月飛逝于上,體貌日衰于下”的生命憂患中,更是懷著一種創作上的緊迫感,不但常常“吟詩一夜東方白”,而且專在文字上爭奇斗勝,定要“只言片語,必新必奇”,“鏤玉雕瓊,無一字不經百煉”。
李賀的詩不僅奇在語上,還奇在意上。他能將自己的奇思妙想都集中在形象的創造和意境的探微上,創作了許多奇詭瑰麗的詩篇,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例如,他的代表作《李憑箜篌引》,在音樂描寫上與同樣是描寫音樂的白居易的著名詩篇《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在意象上大相徑庭,風格也迥然不同。李賀詩作中描寫音樂的意象十分光怪陸離:空山凝云、江娥啼竹、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石破天驚、瘦蛟跳舞。可以說,在他之前還從來沒有人能以這樣奇特的聯想來模擬樂聲,描寫音樂給人的感受,但在李賀詩中,類似這樣神奇詭譎的意象則俯拾皆是。
還要指出的是,李賀在詩歌創作中塑造了“馬”這一極具特色的意象。在中國古代詩史上,寫馬的詩作比比皆是。詩人們一般都把馬作為英雄志士的象征加以贊美。李賀筆下的馬大都為悲劇形象:“瘦馬秣敗草,雨沫飄寒溝”(《崇義里滯雨》),“風吹枯蓬起,城中嘶瘦馬”(《平城下》),“單身野霜上,疲馬飛蓬間”(《洛陽城外別皇甫》),“晴嘶臥沙馬,老去悲啼展”(《經沙苑》)。這里描寫的馬是李賀自己困頓的象征和悲劇的寫照。和李白等人不同,李賀還有詠馬的組詩,即《馬詩》二十三首。
現實給李賀帶來了無法回避的虛妄,而他那顆不甘沉淪于現實的心又迫使他在空白虛無的精神世界里建造另一個理想的精神王國。李賀寫了大量的游仙詩,對夢幻般的仙界進行了窮形盡相的描繪。長吉插上想象的翅膀,以奔放熱烈的浪漫主義情懷,描摹神仙境界,王母娘娘、嫦娥等神話人物,銀河、月宮等天國風光,出現在《天上謠》、《夢天》等名作中,極盡奇麗譎幻之觀。
《天上謠》中“仙妾采香”、“秦妃卷簾”、“王子吹笙”,透過這些畫面,詩人著意刻畫了一種詩意的沉醉,詩人的情感也在這一自我構筑的沉醉圖畫中得到認同與舒展。詩人在純潔美麗的仙境世界之中消解內心的孤寂,這些給他快樂,使他暫時擺脫了心靈的痛苦,面對夢幻世界而獲得心靈的恬靜。值得注意的是,在李賀的詩歌中,他對女神似情有獨鐘。湘水女神、洛水女神、巫山女神、蘭香女神、嫦娥,等等,都在李賀的數量有限的詩作中頻頻向人們展示她們的風姿,紛紛來撫摸詩人痛苦的創傷,慰藉詩人悲愁的心靈。在這些女神身上,悲苦的詩人顯然寄托了自己的志趣和理想。仙界無疑是美好的,那幻想的翅膀偶爾跌落在塵俗中撲騰時,仍不免把詩人感受到的人世沉重的悲痛飛濺到九天之上。李賀借助詩歌渲匯了痛苦人生背后的悲幻感與蒼涼感,其中包含更多成分的則是詩人對人生理想追求無望的幽嘆。
李賀僅活了二十七年,留傳下來的詩也只有二百四十一首,然而竟能在整個詩歌史上獨樹一幟地占據重要的地位,這不能不說是中國詩歌史上的一個奇跡。
三 詩歌創作中的哲學之思
人類面對宇宙的廣袤永恒,特別是意識到自我即將消失在那永恒之中時,自然要感到心里有說不盡的恐慌。
“安史之亂”以后,中唐社會出現了生命無常、榮達虛幻的思潮,這種思潮對李賀的詩歌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比常人更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短暫無常,進入了對生命的有限與無限這一生命哲學的重要課題的執著思考。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苦晝短》)這是一曲關于生命有限的變奏詠嘆調,詩人在冥思幻覺中,與飛逝而去的時光對話,他請時光留步,和他共飲美酒,聽他傾訴心中的苦悶。
“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最末一段別離情緒表現尤為深沉。只有孤月相照,衰蘭送客,如此地凄涼落寞!在這樣的氛圍下,咸陽道上孑然孤身,沒有一個相送的人。這是用了杜甫《發潭州》中“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的手法,表現臨行寂寞。不過李賀寫來,更覺凄厲。此情此景,誰不傷心?飛來的奇句很自然地產生了。天是無情的,命運是無情的,但詩人的真實而強烈地體味到的孤獨和絕望卻匯成感情旋渦,使詩人和讀者都會覺得天應該會受到感動。這怨憤多么深廣!蒼天呀,如果你也和人一樣有知覺,有感情,飽看了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還能萬古常青嗎?正因為蒼天無情,所以能常青不老。相形之下,詩人是多情的,又怎能禁受這番去國之悲?造句奇而托意深,這樣的詩句,一直在震撼著千百年來讀者的心。最后的場面是“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在荒寒月色中,悠悠道路,踽踽獨行,渭水波聲,終于悄寂,滿腔眷戀之情,寓之于景,有悠然不盡之致。
“白景歸西山,碧華上迢迢。今古何處盡?千歲隨風飄。海沙變成石,魚沫吹秦橋。空光遠流浪,銅柱從年消。”(《古悠悠行》)在這里,盡管李賀沒有去表現任何與人類生命直接有關的現象,但由于從始至終貫穿著時間的魔力,就使得詩篇充滿了生命的思考。詩篇一開始,便以夕陽西下、月掛碧空來描寫日、月運行相互交替的日常自然景象,后緊接“今古”一句,以概括時間的整體性。歲月悠悠,卻淹沒于時間流逝之中;滄海桑田,在時間具有的毀滅性打擊之下,一切都未能保持原先的本質。人世萬物處于千變萬化之中,昔時秦王造橋處,如今只有魚兒嬉游其中。漢武求仙的銅柱,也已逐年消蝕。總之,時間無情地帶著所有的一切飄向杳無邊際的遠方,永遠不復回。全詩在景物的急劇交換變化當中,使讀者自然意識到歲月匆匆,人生短暫。
四 結語
李賀是中唐重要的作家,其詩多揭露時弊之作和憤懣不平之音,既有昂揚奮發之氣,也有感傷低沉之情;既有熱烈奔放的抒懷,也有凄冷虛幻的意境;既有樸素唯物主義思想,也有及時行樂的頹唐。他作詩態度認真嚴肅,嘔心瀝血,屬意創新,形成了想象奇特、思維奇譎、辭采奇麗的獨特風格,在同時代的韓、孟、元、白諸家之外別樹一幟,啟迪了晚唐的詩歌創作。
同時,李賀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悲劇詩人,終其短暫的一生,他的心靈中有著宗室王孫、懷才不遇、生命死亡等諸多難解的情結,李賀在詩歌中通過憂病(人)到畏死(鬼)再到求仙(仙)的心理演進與變化,反映出了這些悲劇性情結給他造成的極大折磨,表現了他的深悲巨痛和在悲痛中的追求與掙扎,更為重要的是,凸顯了他對生命的強烈渴望與企盼。
從李賀的詩篇里,從他對生命有限的焦慮和對永恒與無限的追求中,我們不難發現,李賀是一個具有人類生命哲學意識的詩人,面對著生命有限和時光無涯的矛盾,承受著身心痛苦的折磨,孜孜不懈地探求生命的有限與無限這一人生課題,雖然幾經上下求索,也沒能創造出一個超驗的永恒世界,當然,更無法解除無情的時間對人類生命的鞭打。
李賀之所以這樣,不過是天才詩人在絕望中進行的一種自我拯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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