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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彷徨》散文集:《弟兄》
引導語:弟兄是對同輩、同伙或對下屬表示親切的稱呼。對同輩、同伙或對下屬表示親切的稱呼。下面是小編收集魯迅先生的《彷徨》散文集中的《弟兄》,這篇文章似乎是在諷刺那種貌似親睦的兄弟情份,下文就是原文,我們一起閱讀學習吧。
公益局一向無公可辦,幾個辦事員在辦公室里照例的談家務。秦益堂捧著水煙筒咳得喘不過氣來,大家也只得住口。久之,他抬起紫漲著的臉來了,還是氣喘吁吁的,說:
“到昨天,他們又打起架來了,從堂屋一直打到門口。我怎么喝也喝不住。”他生著幾根花白胡子的嘴唇還抖著。“老三說,老五折在公債票上的錢是不能開公賬的,應該自己賠出來……。”
“你看,還是為錢,”張沛君就慷慨地從破的躺椅上站起來,兩眼在深眼眶里慈愛地閃爍。“我真不解自家的弟兄何必這樣斤斤計較,豈不是橫豎都一樣?……”
“像你們的弟兄,那里有呢。”益堂說。
“我們就是不計較,彼此都一樣。我們就將錢財兩字不放在心上。這么一來,什么事也沒有了。有誰家鬧著要分的,我總是將我們的情形告訴他,勸他們不要計較。益翁也只要對令郎開導開導……。”
“那--里……。”益堂搖頭說。
“這大概也怕不成。”汪月生說,于是恭敬地看著沛君的眼,“像你們的弟兄,實在是少有的;我沒有遇見過。你們簡直是誰也沒有一點自私自利的心思,這就不容易……。”
“他們一直從堂屋打到大門口……。”益堂說。
“令弟仍然是忙?……”月生問。
“還是一禮拜十八點鐘功課,外加九十三本作文,簡直忙不過來。這幾天可是請假了,身熱,大概是受了一點寒……。”
“我看這倒該小心些,”月生鄭重地說。“今天的報上就說,現在時癥流行……。”
“什么時癥呢?”沛君吃驚了,趕忙地問。
“那我可說不清了。記得是什么熱罷。”
沛君邁開步就奔向閱報室去。
“真是少有的,”月生目送他飛奔出去之后,向著秦益堂贊嘆著。“他們兩個人就像一個人。要是所有的弟兄都這樣,家里那里還會鬧亂子。我就學不來……。”
“說是折在公債票上的錢不能開公賬……。”益堂將紙煤子插在紙煤管子里,恨恨地說。
辦公室中暫時的寂靜,不久就被沛君的步聲和叫聽差的聲音震破了。他仿佛已經有什么大難臨頭似的,說話有些口吃了,聲音也發著抖。他叫聽差打電話給普悌思普大夫,請他即刻到同興公寓張沛君那里去看病。
月生便知道他很著急,因為向來知道他雖然相信西醫,而進款不多,平時也節省,現在卻請的是這里第一個有名而價貴的醫生。于是迎了出去,只見他臉色青青的站在外面聽聽差打電話。
“怎么了?”
“報上說……說流行的是猩……猩紅熱。我我午后來局的時,靖甫就是滿臉通紅……。已經出門了么?請……請他們打電話找,請他即刻來,同興公寓,同興公寓……。”
他聽聽差打完電話,便奔進辦公室,取了帽子。汪月生也代為著急,跟了進去。
“局長來時,請給我請假,說家里有病人,看醫生……。”他胡亂點著頭,說。
“你去就是。局長也未必來。”月生說。
但是他似乎沒有聽到,已經奔出去了。
他到路上,已不再較量車價如平時一般,一看見一個稍微壯大,似乎能走的車夫,問過價錢,便一腳跨上車去,道,“好。只要給我快走!”
公寓卻如平時一般,很平安,寂靜;一個小伙計仍舊坐在門外拉胡琴。他走進他兄弟的臥室,覺得心跳得更利害,因為他臉上似乎見得更通紅了,而且發喘。他伸手去一摸他的頭,又熱得炙手。
“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要緊罷?”靖甫問,眼里發出憂疑的光,顯系他自己也覺得不尋常了。
“不要緊的,……傷風罷了。”他支梧著回答說。
他平時是專愛破除迷信的,但此時卻覺得靖甫的樣子和說話都有些不祥,仿佛病人自己就有了什么豫感。這思想更使他不安,立即走出,輕輕地叫了伙計,使他打電話去問醫院:可曾找到了普大夫?
“就是啦,就是啦。還沒有找到。”伙計在電話口邊說。
沛君不但坐不穩,這時連立也不穩了;但他在焦急中,卻忽而碰著了一條生路:也許并不是猩紅熱。然而普大夫沒有找到,……同寓的白問山雖然是中醫,或者于病名倒還能斷定的,但是他曾經對他說過好幾回攻擊中醫的話:況且追請普大夫的電話,他也許已經聽到了……。
然而他終于去請白問山。
白問山卻毫不介意,立刻戴起玳瑁邊墨晶眼鏡,同到靖甫的房里來。他診過脈,在臉上端詳一回,又翻開衣服看了胸部,便從從容容地告辭。沛君跟在后面,一直到他的房里。
他請沛君坐下,卻是不開口。
“問山兄,舍弟究竟是……?”他忍不住發問了。
“紅斑痧。你看他已經‘見點’了。”
“那么,不是猩紅熱?”沛君有些高興起來。
“他們西醫叫猩紅熱,我們中醫叫紅斑痧。”
這立刻使他手腳覺得發冷。
“可以醫么?”他愁苦地問。
“可以。不過這也要看你們府上的家運。”
他已經胡涂得連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竟請白問山開了藥方,從他房里走出;但當經過電話機旁的時候,卻又記起普大夫來了。他仍然去問醫院,答說已經找到了,可是很忙,怕去得晚,須待明天早晨也說不定的。然而他還叮囑他要今天一定到。
他走進房去點起燈來看,靖甫的臉更覺得通紅了,的確還現出更紅的點子,眼瞼也浮腫起來。他坐著,卻似乎所坐的是針氈;在夜的漸就寂靜中,在他的翹望中,每一輛汽車的汽笛的呼嘯聲更使他聽得分明,有時竟無端疑為普大夫的汽車,跳起來去迎接。但是他還未走到門口,那汽車卻早經駛過去了;惘然地回身,經過院落時,見皓月已經西升,鄰家的一株古槐,便投影地上,森森然更來加濃了他陰郁的心地。
突然一聲烏鴉叫。這是他平日常常聽到的;那古槐上就有三四個烏鴉窠。但他現在卻嚇得幾乎站住了,心驚肉跳地輕輕地走進靖甫的房里時,見他閉了眼躺著,滿臉仿佛都見得浮腫;但沒有睡,大概是聽到腳步聲了,忽然張開眼來,那兩道眼光在燈光中異樣地凄愴地發閃。
“信么?”靖甫問。
“不,不。是我。”他吃驚,有些失措,吃吃地說,“是我。我想還是去請一個西醫來,好得快一點。他還沒有來……。”
靖甫不答話,合了眼。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邊,一切都靜寂,只聽得病人的急促的呼吸聲,和鬧鐘的札札地作響。忽而遠遠地有汽車的汽笛發響了,使他的心立刻緊張起來,聽它漸近,漸近,大概正到門口,要停下了罷,可是立刻聽出,駛過去了。這樣的許多回,他知道了汽笛聲的各樣:有如吹哨子的,有如擊鼓的,有如放屁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鴨叫的,有如牛吼的,有如母雞驚啼的,有如嗚咽的……。他忽而怨憤自己:為什么早不留心,知道,那普大夫的汽笛是怎樣的聲音的呢?
對面的寓客還沒有回來,照例是看戲,或是打茶圍〔2〕去了。但夜卻已經很深了,連汽車也逐漸地減少。強烈的銀白色的月光,照得紙窗發白。
他在等待的厭倦里,身心的緊張慢慢地弛緩下來了,至于不再去留心那些汽笛。但凌亂的思緒,卻又乘機而起;他仿佛知道靖甫生的一定是猩紅熱,而且是不可救的。那么,家計怎么支持呢,靠自己一個?雖然住在小城里,可是百物也昂貴起來了……。自己的三個孩子,他的兩個,養活尚且難,還能進學校去讀書么?只給一兩個讀書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兒最聰明,——然而大家一定要批評,說是薄待了兄弟的孩子……。
后事怎么辦呢,連買棺木的款子也不夠,怎么能夠運回家,只好暫時寄頓在義莊〔3〕里……。
忽然遠遠地有一陣腳步聲進來,立刻使他跳起來了,走出房去,卻知道是對面的寓客。
“先帝爺,在白帝城……。”〔4〕
他一聽到這低微高興的吟聲,便失望,憤怒,幾乎要奔上去叱罵他。但他接著又看見伙計提著風雨燈,燈光中照出后面跟著的皮鞋,上面的微明里是一個高大的人,白臉孔,黑的絡腮胡子。這正是普悌思。
他像是得了寶貝一般,飛跑上去,將他領入病人的房中。兩人都站在床面前,他擎了洋燈,照著。
“先生,他發燒……。”沛君喘著說。
“什么時候,起的?”普悌思兩手插在褲側的袋子里,凝視著病人的臉,慢慢地問。
“前天。不,大……大大前天。”
普大夫不作聲,略略按一按脈,又叫沛君擎高了洋燈,照著他在病人的臉上端詳一回;又叫揭去被臥,解開衣服來給他看。看過之后,就伸出手指在肚子上去一摩。
“Measles……”普悌思低聲自言自語似的說。
“疹子么?”他驚喜得聲音也似乎發抖了。
“疹子。”
“就是疹子?……”
“疹子。”
“你原來沒有出過疹子?……”
他高興地剛在問靖甫時,普大夫已經走向書桌那邊去了,于是也只得跟過去。只見他將一只腳踏在椅子上,拉過桌上的一張信箋,從衣袋里掏出一段很短的鉛筆,就桌上颼颼地寫了幾個難以看清的字,這就是藥方。
“怕藥房已經關了罷?”沛君接了方,問。
“明天不要緊。明天吃。”
“明天再看?……”
“不要再看了。酸的,辣的,太咸的,不要吃。熱退了之后,拿小便,送到我的,醫院里來,查一查,就是了。裝在,干凈的,玻璃瓶里;外面,寫上名字。”
普大夫且說且走,一面接了一張五元的鈔票塞入衣袋里,一徑出去了。他送出去,看他上了車,開動了,然后轉身,剛進店門,只聽得背后gogo的兩聲,他才知道普悌思的汽車的叫聲原來是牛吼似的。但現在是知道也沒有什么用了,他想。
房子里連燈光也顯得愉悅;沛君仿佛萬事都已做訖,周圍都很平安,心里倒是空空洞洞的模樣。他將錢和藥方交給跟著進來的伙計,叫他明天一早到美亞藥房去買藥,因為這藥房是普大夫指定的,說惟獨這一家的藥品最可靠。
“東城的美亞藥房!一定得到那里去。記住:美亞藥房!”他跟在出去的伙計后面,說。
院子里滿是月色,白得如銀;“在白帝城”的鄰人已經睡覺了,一切都很幽靜。只有桌上的鬧鐘愉快而平勻地札札地作響;雖然聽到病人的呼吸,卻是很調和。他坐下不多久,忽又高興起來。
“你原來這么大了,竟還沒有出過疹子?”他遇到了什么奇跡似的,驚奇地問。
“…………”
“你自己是不會記得的。須得問母親才知道。”
“…………”
“母親又不在這里。竟沒有出過疹子。哈哈哈!”
沛君在床上醒來時,朝陽已從紙窗上射入,刺著他朦朧的眼睛。但他卻不能即刻動彈,只覺得四肢無力,而且背上冷冰冰的還有許多汗,而且看見床前站著一個滿臉流血的孩子,自己正要去打她。
但這景象一剎那間便消失了,他還是獨自睡在自己的房里,沒有一個別的人。他解下枕衣來拭去胸前和背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走向靖甫的房里去時,只見“在白帝城”的鄰人正在院子里漱口,可見時候已經很不早了。
靖甫也醒著了,眼睜睜地躺在床上。
“今天怎樣?”他立刻問。
“好些……。”
“藥還沒有來么?”
“沒有。”
他便在書桌旁坐下,正對著眠床;看靖甫的臉,已沒有昨天那樣通紅了。但自己的頭卻還覺得昏昏的,夢的斷片,也同時閃閃爍爍地浮出:
——靖甫也正是這樣地躺著,但卻是一個死尸。他忙著收殮,獨自背了一口棺材,從大門外一徑背到堂屋里去。地方仿佛是在家里,看見許多熟識的人們在旁邊交口贊頌……。
——他命令康兒和兩個弟妹進學校去了;卻還有兩個孩子哭嚷著要跟去。他已經被哭嚷的聲音纏得發煩,但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了最高的威權和極大的力。他看見自己的手掌比平常大了三四倍,鐵鑄似的,向荷生的臉上一掌批過去……。
他因為這些夢跡的襲擊,怕得想站起來,走出房外去,但終于沒有動。也想將這些夢跡壓下,忘卻,但這些卻像攪在水里的鵝毛一般,轉了幾個圍,終于非浮上來不可:
——荷生滿臉是血,哭著進來了。他跳在神堂〔5〕上……。那孩子后面還跟著一群相識和不相識的人。他知道他們是都來攻擊他的……。
——“我決不至于昧了良心。你們不要受孩子的誑話的騙……。”他聽得自己這樣說。
——荷生就在他身邊,他又舉起了手掌……。
他忽而清醒了,覺得很疲勞,背上似乎還有些冷。靖甫靜靜地躺在對面,呼吸雖然急促,卻是很調勻。桌上的鬧鐘似乎更用了大聲札札地作響。
他旋轉身子去,對了書桌,只見蒙著一層塵,再轉臉去看紙窗,掛著的日歷上,寫著兩個漆黑的隸書:廿七。
伙計送藥進來了,還拿著一包書。
“什么?”靖甫睜開了眼睛,問。
“藥。”他也從惝恍中覺醒,回答說。
“不,那一包。”
“先不管它。吃藥罷。”他給靖甫服了藥,這才拿起那包書來看,道,“索士寄來的。一定是你向他去借的那一本:《SesameandLilies》〔6〕。”
靖甫伸手要過書去,但只將書面一看,書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邊,默默地合上眼睛了。過了一會,高興地低聲說:
“等我好起來,譯一點寄到文化書館去賣幾個錢,不知道他們可要……。”
這一天,沛君到公益局比平日遲得多,將要下午了;辦公室里已經充滿了秦益堂的水煙的煙霧。汪月生遠遠地望見,便迎出來。
“嚯!來了。令弟全愈了罷?我想,這是不要緊的;時癥年年有,沒有什么要緊。我和益翁正惦記著呢;都說:怎么還不見來?現在來了,好了!但是,你看,你臉上的氣色,多少……。是的,和昨天多少兩樣。”
沛君也仿佛覺得這辦公室和同事都和昨天有些兩樣,生疏了。雖然一切也還是他曾經看慣的東西:斷了的衣鉤,缺口的唾壺,雜亂而塵封的案卷,折足的破躺椅,坐在躺椅上捧著水煙筒咳嗽而且搖頭嘆氣的秦益堂……。
“他們也還是一直從堂屋打到大門口……。”
“所以呀,”月生一面回答他,“我說你該將沛兄的事講給他們,教他們學學他。要不然,真要把你老頭兒氣死了……。”
“老三說,老五折在公債票上的錢是不能算公用的,應該……應該……。”益堂咳得彎下腰去了。
“真是‘人心不同’……。”月生說著,便轉臉向了沛君,
“那么,令弟沒有什么?”
“沒有什么。醫生說是疹子。”
“疹子?是呵,現在外面孩子們正鬧著疹子。我的同院住著的三個孩子也都出了疹子了。那是毫不要緊的。但你看,你昨天竟急得那么樣,叫旁人看了也不能不感動,這真所謂‘兄弟怡怡’。”〔7〕
“昨天局長到局了沒有?”
“還是‘杳如黃鶴’。你去簿子上補畫上一個‘到’就是了。”
“說是應該自己賠。”益堂自言自語地說。“這公債票也真害人,我是一點也莫名其妙。你一沾手就上當。到昨天,到晚上,也還是從堂屋一直打到大門口。老三多兩個孩子上學,老五也說他多用了公眾的錢,氣不過……。”
“這真是愈加鬧不清了!”月生失望似的說。“所以看見你們弟兄,沛君,我真是‘五體投地’。是的,我敢說,這決不是當面恭維的話。”
沛君不開口,望見聽差的送進一件公文來,便迎上去接在手里。月生也跟過去,就在他手里看著,念道:
“‘公民郝上善等呈:東郊倒斃無名男尸一具請飭分局速行撥棺抬埋以資衛生而重公益由’。我來辦。你還是早點回去罷,你一定惦記著令弟的病。你們真是‘[脊鳥][令鳥]在原’〔8〕……。”
“不!”他不放手,“我來辦。”
月生也就不再去搶著辦了。沛君便十分安心似的沉靜地走到自己的桌前,看著呈文,一面伸手去揭開了綠銹斑斕的墨盒蓋。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六年二月十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三期。
〔2〕 打茶圍舊時對去妓院喝茶、胡調一類行為的俗稱。
〔3〕 義莊以慈善、公益名義供人寄存靈柩的地方。
〔4〕“先帝爺,在白帝城”京劇《失街亭》中諸葛亮的一句唱詞。先帝爺指劉備,他在彝陵戰役中被吳國的陸遜戰敗,死于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節縣東)。
〔5〕神堂供奉祖先牌位或畫像的地方,也稱神龕,一般設在堂屋的正面。
〔6〕《SesameandLilies》《芝麻和百合》,英國政論家和藝術批評家羅斯金(.JRuskin.1819—1900)的演講論文集。
〔7〕“兄弟怡怡”語見《論語·子路》。怡怡,和氣、親切的樣子。
〔8〕“[脊鳥][令鳥]在原”語見《詩經·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脊鳥][令鳥],原作脊令,據《毛詩正義》,這是一種生活在水邊的小鳥,當它困處高原時,就飛鳴尋求同類;詩中以此比喻兄弟在急難中,也要互相救助。
魯迅的《弟兄》觀后感
首先,我想先從文章最后的那個在東郊倒斃的無名男尸入手。這個意象曾在沛君的夢中見到過,且在沛君的夢中也有掌摑自己哭哭啼啼鬧個不停的侄子的一幕,而在此之前,又有過對于未來家庭生計的苦惱,對于自己的3個兒子,2個侄兒上學安排的擔憂,經過初步權衡之后考慮讓自己最聰明的兒子去上學的計劃。這是第一層。
事先,沛君曾相信過自己的弟弟得的是當時的不治之癥猩紅熱,雖然表示過深深地焦慮以及對弟弟的關切,但焦慮和關切的另外一層含義仍然是預示著弟弟即將不久于人世。在弟弟死后,他留下的兩個兒女自然應該由自己負責撫養,但他確實資金緊張,難以同時撫養5個孩子。這是第二層。
在文章最初以及最后都有過對沛君辦公室里的同事們的刻畫,尤其是對躺在躺椅上抽著水煙筒的秦翁大加抱怨他所謂的“老三”“老五”之間的不和,以及月生的隨聲附和,和對沛君的恭維。這其實是對沛君施加的一種沉重的心理壓力。這是第三層。
現在,把這幾個層次串聯起來重新組合,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沛君對自己的兄弟確實關愛有加,但與此同時同事也在對沛君施加著無比沉重的心理壓力;照顧病人本身就是一件讓人精神崩潰的負擔,又加上這是一種讓人致命的絕癥,弟弟死了倒也罷了,但弟弟還有兩個必須要由自己撫育的侄兒,自己撫養自己的兒女尚且勉強,又加上兩個孩子的話生存壓力更加沉重,而不得不在5個孩子之間進行抉擇;沛君見識過同事抨擊別人兄弟之間不和時的諷刺、挖苦,按照正常人的邏輯,而自己絕對不愿意同樣被人白眼。
于是無法化解的矛盾出現了。這個矛盾就是:自己在同事心目中的高大形象的一方與不得不放棄侄子的權益以維護自己兒女的優越生存條件之間的,完全不可化解的矛盾。而這個矛盾之所以存在又不可化解的這個矛盾點,正是人性本是自私的,中國人所謂的劣根性里又把這個惡疾更加擴大化了,這一不可化解又不可絕對逆轉的癥結。
當然,我本人并不是說沛君讓自己兒子上學,不讓侄兒上學本身是毫不合理的,而是事情確實僵在了這里,無論沛君讓侄兒上學,不讓自己兒女上學,還是在兩撥孩子之間各取一個去上學,都不是萬全之策,絕對會有某個孩子在成年之后站出來反對自己當年的決定。
于是,沛君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之下也許閃現過要拋棄自己侄兒的念頭,這在他的夢中掌摑自己侄兒的一幕中充分地體現了出來。
其次,我要說的就是“人言可畏”這個層面了。我曾經在別人的'文章中讀到過一個觀點,即“好人都是被別人架上去的”——做一次好人好事之后,在別人用放大鏡、傳聲筒的層層包圍之中,這個人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繼續做好人,否則簡直就要成為全民公敵。想必,在別人背后對別人指指點點,抨擊褒揚的場面大家都見識過,也許我們自己也在心里對周圍的人也有所衡量。所以,我姑且妄加揣測,大家都會理解上面這個觀點吧。
接著我想說的是,請不要往這篇文章頭上扣一個“批判XXX”的大帽子,這篇文章當中確實有批判,但我想,至少沛君是無奈的吧,畢竟在如此壓力之下一個人的人性確實會有扭曲。這一點,在沛君得知弟弟得的并不是猩紅熱之后,心情的舒展能夠了解到——盡管有很大程度是因為可以減輕自己的經濟、形象壓力,但對于弟弟的病情能夠得到醫治的喜悅想必或多或少還是應該有哪怕一點點吧。
我想,就像上面所說,也許這篇文章所要批判的就是總口鑠金般的群眾輿論壓力,這個東西實在可怕,可怕到能夠讓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翻身成為大英雄,也能夠讓一個高大偉岸的楷模變成一個大罪人。這個東西,實在能把一個壓抑得連一絲一毫的空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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