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逝去了的歲月散文
秋風蕭瑟。夢,其實是被一陣零亂的夜雨驚醒的。不想睡了,擁衾而坐,試圖憶起其中的某些情節。最近的日子,思緒紛亂,每天每天,只要有一丁點的事物引發,那些生命里經過的雨季,便會在眼前飄來蕩去,不可避免地憶起。
我記得那時我們住得很簡陋,六個人的房間,全部用稻草在地上鋪了通鋪,不知為何,她比我們來都早,卻住進來的最晚,只好占了一個沖著門口的位置。天氣寒冷,門又一開一關的不斷,人們出出進進,好多次把飄舞的雪花挾了進來,原來就冰冷的屋子,更剩不下一絲溫暖。我想讓她到我的鋪上來住,我們擠一擠,利用身體,可以相互取暖。也許是出于年齡小的原故,我的想法就這么簡單。我拿眼睛盯著她看,很久很久地看著她,想撲捉她和我對視的一瞬間,然后,向她示意,我想我的關切的眼神,她肯定能夠讀懂。
那時我很不喜歡說話,在家里如此,走出家門,遇事依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句,凡有需要交流的地方,眼神便不可替代地變做了語言。后來,她終于明白我的意思,搬了過來。那天正好下雪,漫山遍野,簌簌不停地落著。她出出進進,忙來忙去,卷起自己的鋪蓋,把屬于她的稻草和被褥,搬到我的鋪下,厚厚地撂在一起。她教我用力地掀動著它們,把它們整平鋪好,這樣,我們就可以躺在溫暖的里面,姐妹一般相擁而眠。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的接觸,她歪著她那也還未脫孩子氣的面龐,用彎月般的笑眼回望著我,暖融融,是我對那笑容的感覺。她的頸項如她的臉龐一樣的白凈。她的身材細瘦。她悄悄地用手咯吱我一下,又一下。落寞了許久,她是第一個讓我開懷大笑的人。
她平時很少說話,默默的,想著許多心事的樣子。她的眼睛微昂著,朝著天空,似乎在和白云交流。作為女孩,她的舉止已經臻于成熟,總有讓人說不出的美的成份,或者是一種神密,令人眼前突然一亮,大概那正是十六七歲女孩的向往吧。下班以后,她除了吃飯,一般就是看書。房間低矮,燈光很暗,我們請電工偷偷地在鋪位上方扯了一根電線,安上一只15瓦的燈泡,掛在一根涼衣用的木棍上。昏黃的燈照,靜靜地讀書,只有那個年代的人才做得到。電視也有,不過要出門走200多米,到另一個單位去看。
那是一個建筑公司,聽說那里的工人工資很高,單位也較富裕,于是出資購買了一臺公用電視。那臺電視,有18英寸吧,這在當時應是全縣之最了。我去看過一次,著雪,腳下一滑一滑。終于找到一個地方站下,正巧播放幾個相聲小段,是李文華的,江昆還是毛頭小伙子。電視面前,人山人海。天冷,我裹緊了圍巾和大衣也還是站不住,腳趾凍的生疼。只可惜,屏幕上的雪花比頭上的雪花還要大。有急性子的人不住地亂調頻道,一睹氣,就再也不想去了。
她從來不去,一個人,在屋里靜靜地讀書,背大綱,查詞典,運算各種繁雜的習題。她的書很多,有二十幾本吧,國內國外的都有。在當時是這么認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巖》、《小蘿卜頭》、《紅與黑》,等等。我一本一本都拿來看。《小蘿卜頭》是他哥送給她的,她一直很寶貝地著。有本《基督山伯爵》,她在背題的間隙,每天上班下班毫無選擇地看上它們一眼,似乎一點也不生膩。那本書是她同學的,他也在我們廠里,她說他們正準備一同考學,但她沒有說出他的名字。她讀小說很慢,有如她的性格,或者她那不動聲色的笑容,歡喜的時候,要慢慢地在臉上漾溢開來。那本書,直到她離開,似乎也沒有讀完。
那時候,她十八歲,我也只有十六歲,小小的年紀,為了早一點參加工作,我們都采取了放棄高中最后一年學業的極端做法,等我們真正走向工廠,正真品嘗到了勞動者的艱辛之后,那些美好的追求和紙上談兵的事業,一下子在現實中土崩瓦解,紛紛動搖。她選擇了讀書,背書,不停地做習題,她的目標是用二年的時間考上師范,然后遠遠地離開工廠。
她讀書的心思用的很巧,但是在勞動技能的掌握方面,卻一點都不開竅。她在車間做的是裝緯工,那是所有紡織工種里最簡單不過的勞動了,有人學的'很快,手指翻飛,不久就上機位**操作了。她卻不行,一雙白頎柔嫩的雙手,一拿起緯管和木梭就不聽使喚,線頭一邊在手里捻動一邊發抖。她因此而惱,而恨自己不行,用眼淚表示軟弱和屈服。師傅也很為她著急,手把手教也無濟于事,人前背后,只埋怨她一個字——笨。于是就哭。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宿舍就躺進了被窩,不吃不喝,也不梳洗,百喊不轉。我只好坐在她的身邊,手里捧著滿滿的一杯水,那水是放了方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它,漸漸變涼。她一直都在復習初高中的課程。她的母親是高中教師,對她要求很嚴。此后的我們,談理想,談未來,談前途的遙遠和渺惘。
誰能理解那時的渴望?生命在茫然中沉默太久,就會顯得焦慮不安起來。
她說,她一定會考上大學的,在她參加工作之前,她是班上最有實力考取大學的學生之一。她有一個哥哥,下鄉不到兩年身體就先累垮了,先是腰疼,后來是胃潰瘍,不得不回城靜養。她的父親早逝,母親與一個奶奶住在一起,生活來源便是她母親的那點工資。她參加工作的時候,她哥還沒有把病治好。她從小身子骨弱,奶奶怕她再蹈哥哥的覆轍,急急的動員母親把她送進了工廠。不管有多少惋惜,一切都不是她們的過錯。
終于考期臨近的時候,她天天把時間安排的如同繃緊的弦。一個月后的一天,得到的通知是她被錄取了,而他卻沒有考上。接到通知書的那天,他正在用一輛小推車推運一座紅磚碼起的小山。廠里壘砌新車間的院墻,為了加快進度,動員所有的職工揮膊上陣,單薄的身體,在七八月份的天氣里揮汗如雨。一個老工人無意提到她的時候,“哇”的一聲,一口白沫和著一股酸澀從他的胸腔里噴發出來,等人們回過神來,他已倒在地上人事不醒。我們得來的消息,是他很愛很愛她,從高中的時候兩個人就很要好了。他為她考不上學而擔心,也為她考上學而后怕。他為她提心吊肺了整整二年又六個月。
第三年的那個夏天她真的離開了工廠,甚至沒有任何的儀式和我們告別,是她不想,還是不屑?有人在猜測,也有人在惋惜,高中生,在那時的工廠還不是很多的。那本一直沒有看完的《基督山伯爵》,被她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塊素花手帕里帶走。很長一段時間,人們都在議論著她和他的事情,他的不省人事,她的匆匆離開,使他們的戀情變得透明起來。這在那個思想還比較禁錮的年代,那在公開場合下,在戀人快要結婚了兩雙手指都不好意思勾一下的歲月,她和他卻出人意料地得到了人們的認可。所有的人都在替她高興,為他們祝福著。
繼她之后,第二年的夏天他也考上了大學,他們在大學里才正試談起了戀愛,一個天南,一個地北,鴻雁傳書,也別有意味,直到他因病去逝。二十五歲,白血病,還是一個還很年輕的生命呀,正當青春韶華,卻過早地受盡了疾病的折磨。她傾盡所有,陪他上北京、下天津,天南海北地找大夫治療。那時的她們已經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而且都分配在外地,千里相隔,微薄的工資還不夠一趟車票錢。
將近一年的時間,她辭去工作,陪伴著他,從沒有離開過半步。為了安慰他,她準備好了所有的結婚物品,陪著他去照相館拍了合影,放大了鑲在漆了金邊的精致的鏡框里,與大紅錦被一起壓在箱底,只等有一天親手掛在他們的新房里。誰都知道他的病就要好了,誰都知道他們就要結婚了。可是那一天他們沒有等來,那一天,她永遠也沒有等到。從那時起,她就一個人生活著,過度的悲傷,使她變得少言寡語,孤傲冷艷,很大的一間房子里也只有自己的一張照片,高高地冷清地懸掛在墻壁上,那是七年前她的一個當記者的學生為她拍攝的。十幾年里她惟一的愿望就是不斷的求得知識充實自己,不斷地教出一批批優秀學子。恢復平靜的她選擇了事業,從此,專注得沒有絲毫雜念。
她始終喜歡著寫作,寫著自己和別人曾經的歲月,寫著她的所有難忘的經歷。有一天她讓我去她那里,同去的還有她的同學和我們以前的同事。無數次進出她的家,簡單的家具擺放的有些零亂,角落里還積了些不易察覺的灰塵——但這都動搖不了我對她的尊敬,她在我的眼里,永遠都是一個滿懷著愛情眸子明亮的溫柔女人。
這已經是我們的第十幾次的聚會了,每次去,大家從來都是約好絕口不提及舊事。而今年的這個秋天的黃昏,三十七歲的她可能覺得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承受一切了吧,終于主動將他們的合影從塵封已久的箱柜里取了出來,平靜地給我們講述了他的故事。
——從頭至尾。
我終于想寫她的時候,和她在電話里聊了半天,心頭一直沉重著,往事,總是挾著十六歲的記憶不期而至。誰說的?什么是幸福?那就是逝去了的歲月,什么是愛情?那也只存在于逝去了的歲月……
我一直懷念那個充滿了詩意的冬天,盡管我的文字,從不觸動它最為敏感和冰冷的一面,盡力躲避著那些令人感傷的字眼,想讓它從我的筆下遠遠地走開。然而,記憶一旦打開,所有的堅持都無濟于事,它們與這個夜晚以及此刻的秋雨同在,緊緊地繞裹著我的綿長的思緒,我無力掙脫。畢竟,那是我們踏上人生旅途的序曲,是我們一同走過的一段真實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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