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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唐詩《登高》原文賞析
《登高》是唐代偉大詩人杜甫于大歷二年(767)秋天在夔州所作的一首七律。前四句寫景,述登高見聞,緊扣秋天的季節特色,描繪了江邊空曠寂寥的景致。首聯為局部近景,頷聯為整體遠景。后四句抒情,寫登高所感,圍繞作者自己的身世遭遇,抒發了窮困潦倒、年老多病、流寓他鄉的悲哀之情。頸聯自傷身世,將前四句寫景所蘊含的比興、象征、暗示之意揭出;尾聯再作申述,以衰愁病苦的自我形象收束。此詩語言精練,通篇對偶,一二句尚有句中對,充分顯示了杜甫晚年對詩歌語言聲律的把握運用已達圓通之境。
登高
杜甫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賞析】
杜甫《登高》雖是一曲悲歌,但毫無哀婉自艾之心,悲途末路之感,相反卻激昂悲壯,壯懷偉烈,一掃凡冗,獨標雄奇,隱然有凌云之意,每每讀來都不禁讓人為之氣奪。胡應麟譽之為千古七律第一,實不為過。
初遇《登高》,至于今日,彈指二十三年,總是想書寫一下對《登高》的觀感,但數次提筆都茫然不知所云悵然輟筆而退,捫心自問,以我的才力學識,想要說清登高的好處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當初上海辭書出版《唐詩鑒賞辭典》,興興然翻找《登高》的鑒賞,卻發現通篇只是翻扒了胡應麟的分析,舍此殊無新意乏善可陳,便又悻悻然撇在一邊。后來又見過一些鑒賞分析《登高》的文字,雖不乏可觀處,但也都流于泛泛,用比較普遍的說法分析十分特殊的《登高》,其言不及意難以搔到癢處也就可想而知了。于是自己不免又要不自量力地提起筆來,試著說說對《登高》的理解,雖不敢說搔到癢處,但異于二三子者還是不忍珍為敝帚的。
個人以為,《登高》的特殊處在于寥寥八句,書寫秋氣悲懷,上不得仲宣《登樓》,下不濟永叔《秋聲》,卻另標新意,壯懷激蕩,讀來不禁令人氣奪,聲勢氣魄何至于此?其間自然有杜甫心緒操守氣節風骨,自然也有章法格局起承轉合,二者缺一,斷不會如此非史非野,于文質彬彬之間彰顯如此強勁的震撼力。杜甫自稱早年“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自詡晚年“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如《登高》這樣舉重若輕,隨意揮灑竟然卓然成恢宏之勢的神來之筆,想便是杜甫老去渾漫與的瀟灑風流的真實寫照吧?
《登高》是大歷二年(公元767年)杜甫顛沛夔州時期所作,其時安史之亂雖然平定數年,但關河以東局勢越發混亂,肘腋之間宦黨日強朝綱日廢,后庭方寸吐蕃弄強回紇嗜欲,天下大勢實在悲觀。杜甫滿腔愛國熱情,一身耿骨義氣,不但客寓夔州,而且沉疴日起,惶惶終日,自認重見社稷光耀朝綱振奮天下益安蒼生樂享,怕是此生無望他生未卜,其蕭索落寞悲愁苦澀可以想見,正是這種絕望孤寂悲苦無端的心境,在767年那個秋天,直接催生出千古七律第一的《登高》。
《登高》其詩,八句皆為偶句,在律詩中已屬少見,而其信手拈來,卓然成章,巧奪天工,全無痕跡,似無心為之,竟渾然天成的通脫磊落,又足令賞詩者擊節贊嘆做詩者廢然忘返。下面我就從結構上逐句分析一下,以資方家斧正。
全詩以“風急”起句,不但抓住了了夔州峽口高秋之際的自然氣象,更直接映襯出詩人心緒起伏波瀾跌宕的主觀情景,直接把讀者帶入詩人壯懷激蕩的精神世界中。接下來的“天高”為“風急”提供了一個闊大無疇的背景空間,令長風激蕩恍如天籟飛鳴,寥寥四個字便已有沖灑天地的磅礴聲勢,同時更為明確地凸現了詩人長空般闊大的襟懷和疾風般激蕩的心緒之間相得益彰的恢宏氣魄。但是這不是一種令人歡欣鼓舞的恢宏氣魄,而是一種沉郁蒼涼,悲壯壓抑的恢宏氣魄,正是這種沉郁蒼涼和悲壯壓抑,讓曾經唱和著李白那對未來不乏憧憬和向往的不遠千里送輕舟的依依惜別的熱切猿聲,變成了風聲呼嘯中那痛徹心腸的哀鳴,“猿嘯哀”因此成為全篇的題眼。在風急天高的寥廓江天之間,哭泣般的猿鳴仿佛也升入九天,與天風應和共鳴。
如果說“風急天高”凸現了強勢的動蕩與碰撞,并籍此抒發了詩人胸懷激蕩的內心世界,那么“渚清沙白”的靜謐舒緩,便如天風激蕩猿嘯清揚的動感氣氛中的一片清淡綠洲,為詩人的駐足提供一個穩定的空間,不但從字義上與風急天高形成工整對仗,而且在意境上也嚴絲合縫地成為上下偶句,既進一步襯托了風急天高猿嘯哀的氣魄聲勢,又從結構上到氣氛上穩定了全詩的走向。當然詩人悲秋的情懷心緒的主旋律還是激蕩的動感十足的,只不過這種靜謐的意境將有些暴烈的動感轉化為相對更從容更舒緩的有些悠揚的節奏,于是“鳥飛回”就成為水到渠成的靜中有動的舒緩過渡。這種過渡將與“風急天高” 深深契合的詩人之心直接投射到另一番情景中。
從風急天高到渚清沙白便是全詩第一個節奏,在動靜交疊之際呈現出江天一體的深刻和諧的自然節奏,而這種節奏也恰恰是詩人內心深處胸懷激蕩又渴望平靜的深刻的內在節奏的曲折的投射。當然,這種讓人嘆為觀止的節奏絕不是詩人刻意為之的節奏,而是老去渾漫與后融入詩人生命運動本身的下意識節奏。
緊接著杜甫寫下了《登高》中最膾炙人口廣為傳頌的一句話: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渚清沙白,盡在眼底,飛鳥徘回,舉目可及,似乎詩人的心情也因此從天風浩蕩的激越中平靜下來,但是這種平靜不是一種簡單的反彈和平庸的失落,繼之而起的深沉的壓抑感更是讓這種悠揚的平靜生出一種一默如雷的深邃感和震撼力。無邊落木,蕭然飄落,道盡了秋意遮天蔽日的蒼涼,不盡長江,滾滾而來,道盡了世事蹉跎的滄桑,在盡在眼底舉目可及之間,無邊不盡陡然而出,直如異軍突起,讀來不由自主隨著詩人一同擴大其心胸,開闊其眼界,不由自主痛感營營小我之渺小,滔滔物議之微不足道。
詩人無意片面描摹自然景觀之龐然大象,而是要在壯懷激烈的昂揚主觀中尋找自然萬象與內心的契合點,這種自我的悲劇意識的彰顯突出體現在這個“來”字上。這個“來”字是一個完整充分的主觀視角,將天地萬象與個人主觀緊密聯系在一起,并通過個人主觀將天地萬象攝收在主觀之心中,這個心便是天人合一的大心,而非蠅營狗茍的小心,這個心便是可以容納滄桑物易世事悲涼的千古同心,這個心便是可以承載苦難面對災難躬行艱難而不輕言畏難的堅忍不拔的深深扎根于現實主義的偉大詩心。正是這樣一個心將《登高》這個普通的悲秋題材熔鑄成一個驚天動地燭照千古的激昂悲壯的偉大詩篇。詩人不是遠眺無邊落木飄落,俯瞰無盡長江東流,一個“來”字,便是無邊落木盡入懷抱,無盡長江流瀉心田,這種頂天立地的自覺,這種容天納地的闊大胸襟,使全詩煥然生色,不僅空前,亦復絕后,成為百代千古七律最為第一的絕筆。
當然,這種盡收天地萬象的偉大詩心,并非一味收納容攝的“貪婪”,而是吐納自如的揮灑奔放。從萬里悲秋中,我們看到了那磅礴大氣的噴放與張揚。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專寫此心此身,心是悲秋心,身是多病身,但是身的有崖與心的無限再一次彰顯了詩人的偉大與堅貞不屈,百年極言其去日無多,多病極言其每況愈下,但如此情形,其心不侮,尤心系萬里,志念悲秋,恢宏氣魄卓然大度不可一言以蔽之。流寓之客,多病之身,尤不能困厄這雄奇壯烈的詩心,江天浩蕩,萬里間關,詩人的情愫依然深沉宏大,恢宏鼓蕩。登臺一望,雖然也是故國千里的蒼涼感慨,去國懷鄉的憂思浩嘆,岌岌乎去日無多的絕望孤寂,但無一能遮蔽洋洋乎萬里悲秋的天地詩心。
在此我們有必要著重提一下全詩的第二個節奏,那就是不盡長江滾滾來與萬里悲秋常作客之間的節奏。滾滾來將天地萬象攝收于心中,萬里悲秋卻形成噴薄而出的聲勢和氣魄,這一收一放之間的節奏,其感染力尤勝于風急天高與渚清沙白那一動一靜之間的節奏。一收一放之間,近乎一張一弛的文武之道,張則天地萬象盡在胸臆,弛則壯懷悲情揮瀉萬里,吞吐之間,八荒千古,任意為之。正是收攝的壯大,鋪墊出噴發的聲勢,正是無邊落木與不盡長江的盡歸胸臆,蓄積出萬里悲秋的浩蕩襟懷。這收放張弛的節奏將頷聯和頸聯緊密地陶鑄在一起,既揮灑自如縱橫不羈,又凝煉有力渾然一體。反觀后學者,為律詩者大有人在,其頷頸二聯不是局促逡巡于井蛙之域就是放任汗漫于烏有之鄉,或復言疊意,或不知所云,面對先賢,能無愧乎?
杜甫人稱詩之圣者,不能忘俗正是其赤子之心。昊天無極,秋高萬里,長風鼓蕩,江流千古,病身百年,客寓無期,凡此種種,都不曾磨滅詩人激情鼓蕩的詩心,最后詩人還是以其本色道盡了登高悲秋的苦衷與心曲。艱難苦恨,詞短意長,既有身世飄蓬的苦悶,更有國事艱難的悵恨,繁雙鬢正道盡了詩人半生憂國憂民的內心苦難和亙古悲情。這里詩人并未把世事艱難與身心苦恨區分開來,而是混為一談同作為繁雙鬢的根源,從中我們似乎也略微可見,詩人的憂國憂民的憂思與喪亂無依的個人感遇已經水乳交融,混為一體,正如其賦詩運筆的老去渾漫與一般,他的愛國憂世的圣人之心也不再是主觀能動的表現,而成為一種血脈交融的自然流露。這也許就是艱難苦恨繁雙鬢之詞短意長之最意味深長處吧?它不只是點明登高悲秋的題眼,也是詩人一生人事蹉跎與文字光榮的蓋棺式的寫照。
當然,最耐人尋味的還是全詩最后一句。這一句與上一句勢成流水,而又對偶頗工。早年我曾為潦倒所惑,以為是詩人刻意渲染自己的愁苦艱難,因此以為是全篇瑕疵。后來得知當時杜甫因肺病剛剛戒酒,新停濁酒杯云云是近乎白描的直書境遇,便對此句有了新的認識。如果說前六句激昂震動,勢隱風雷,第七句微言大義,以國運身世為憾,寄意深遠,都曾一見之下便深深地震撼了我,那么這一句清新自然,率真質樸,實在不是當初少年如我能夠深切體會的。在艱難苦恨繁雙鬢的蕭索中,不得不因病戒酒,想要借酒澆愁也不可得,這個純粹個人性的缺憾,看似微不足道,但可能是一個人暮年絕望感傷中的最大甚至全部慰籍,這中間的談言微中舉重若輕,無限悲涼,曲筆為之,盡在環中,實在是讓人氣奪。
況且秋高萬里,落木無邊,傷時憂世,困病纏身,凡此種種,詩人慨以當慷,揮灑義氣,志出八荒之表,神游六合之外,昂然舉首頂天立地,吞吐天地的氣魄胸襟,去日無多,尤不忘國難之傷,幾近乎超人,突然轉而為一杯酒感嘆,平實親切,自然真摯,既沒有堂堂大言的矜夸,也沒有飄飄高世的自許,而是一個平常的多病老人。這婉轉跌宕的收筆,不更顯得六句奔雷之勢一句黍離之情的難能可貴嗎?不更顯得偉大的詩心生自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常人的驚心動魄與一往情深嗎?這一句想要喝酒不可得的慨嘆,宛如劫火度盡后的山青水碧,輪回出落后的鼻直眼橫一般,每讀一次都讓我深深地感動,每讀一次都讓我重新品味太白固不可及,至如少陵又何嘗可及的絕望慨嘆。
這就是《登高》,或者更確切地說這就是我對《登高》的理解。其實這也是一些點滴之見,我想對《登高》而言還有很多可說,但我才學見識有限,也只能言盡于此了。
將要輟筆,我不免又想起那個老掉牙的稱謂,人言太白為詩中之仙,少陵為詩中之圣。后人大多認為太白奔放肆意,飄逸無端,實不可學;少陵信實厚重,出落有據,且積跬步以至千里,可從而學。但學者多肢解少陵,黃山谷“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略得其骨,陸放翁“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幾近其容,其他或亦有可觀,但總的說來據皮毛之士林比,得神韻之人全無。何以如此?大概因為仙可修不可求,圣可法不可師,一窺門徑,便落環中。就像《登高》這樣的詩篇,又豈是可隨便拿來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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