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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詩詞鑒賞-《夢李白二首·其二》
《夢李白二首·其二》
唐代:杜甫
浮云終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云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天上浮云日日飄來飄去,遠游的故人卻久去不歸。
夜晚我屢屢夢中見到你,可知你對我的深情厚意。
分別是你總是神色匆匆,總說能來相見多么不易。
江湖上航行多險風惡浪,擔心你的船被掀翻沉沒。
出門時搔著滿頭的白發,悔恨辜負自己平生之志。
高車麗服顯貴塞滿京城,才華蓋世你卻容顏憔悴。
誰能說天理公道無欺人,遲暮之年卻無辜受牽累。
即使有流芳千秋的美名,難以補償遭受的冷落悲戚。
注釋
浮云:喻游子飄游不定。游子:此指李白。
這兩句說:李白一連三夜入我夢中,足見對我情親意厚。這也是從對方設想的寫法。
告歸:辭別。局促:不安、不舍的樣子。
這兩句是述李白告歸時所說的話。
這兩句寫李白告歸時的神態。搔首:大概是李白不如意時的習慣舉動。
冠:官帽。蓋:車上的篷蓋。冠蓋:指代達官。斯人:此人,指李白。
孰云:誰說。網恢恢:《老子》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話。此處指法網恢恢。這句意思是:誰說天網寬疏,對你卻過于嚴酷了。
這兩句說:他活著的時候雖然寂寞困苦,但必將獲得千秋萬歲的聲名。
賞析
這兩首記夢詩,分別按夢前、夢中、夢后敘寫,依清人仇兆鰲說,兩篇都以四、六、六行分層,所謂“一頭兩腳體”。(見《杜少陵集詳注》卷七)上篇寫初次夢見李白時的心理,表現對故人吉兇生死的關切;下篇寫夢中所見李白的形象,抒寫對故人悲慘遭遇的同情。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詩要寫夢,先言別;未言別,先說死,以死別襯托生別,極寫李白流放絕域、久無音訊在詩人心中造成的苦痛。開頭便如陰風驟起,吹來一片彌漫全詩的悲愴氣氛。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不說夢見故人,而說故人入夢;而故人所以入夢,又是有感于詩人的長久思念,寫出李白幻影在夢中倏忽而現的情景,也表現了詩人乍見故人的喜悅和欣慰。但這欣喜只不過一剎那,轉念之間便覺不對了:“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你既累系于江南瘴癘之鄉,怎么就能插翅飛出羅網,千里迢迢來到我身邊呢?聯想世間關于李白下落的種種不祥的傳聞,詩人不禁暗暗思忖:莫非他真的死了?眼前的他是生魂還是死魂?路遠難測啊!乍見而喜,轉念而疑,繼而生出深深的憂慮和恐懼,詩人對自己夢幻心理的刻畫,是十分細膩逼真的。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夢歸魂去,詩人依然思量不已:故人魂魄,星夜從江南而來,又星夜自秦州而返,來時要飛越南方青郁郁的千里楓林,歸去要渡過秦隴黑沉沉的萬丈關塞,多么遙遠,多么艱辛,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個。“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在滿屋明晃晃的月光里面,詩人忽又覺得李白那憔悴的容顏依稀尚在,凝神細辨,才知是一種朦朧的錯覺。相到故人魂魄一路歸去,夜又深,路又遠,江湖之間,風濤險惡,詩人內心祝告著、叮嚀著:“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這驚駭可怖的景象,正好是李白險惡處境的象征,這惴惴不安的祈禱,體現著詩人對故人命運的殷憂。這里,用了兩處有關屈原的典故。“魂來楓林青”,出自《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舊說系宋玉為招屈原之魂而作。“蛟龍”一語見于梁吳均《續齊諧記》:東漢初年,有人在長沙見到一個自稱屈原的人,聽他說:“吾嘗見祭甚盛,然為蛟龍所苦。”通過用典將李白與屈原聯系起來,不但突出了李白命運的悲劇色彩,而且表示著杜甫對李白的稱許和崇敬。
上篇所寫是詩人初次夢見李白的情景,此后數夜,又連續出現類似的夢境,于是詩人又有下篇的詠嘆。
“浮云終日行,游子久不至。”見浮云而念游子,是詩家比興常例,李白也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的詩句。天上浮云終日飄去飄來,天涯故人卻久望不至;所幸李白一往情深,魂魄頻頻前來探訪,使詩人得以聊釋愁懷。“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與上篇“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互相照應,體現著兩人形離神合、肝膽相照的情誼。其實,我見君意也好,君明我憶也好,都是詩人推己及人,抒寫自己對故人的一片衷情。
“告歸”以下六句選取夢中魂返前的片刻,描述李白的幻影:每當分手的時候,李白總是匆促不安地苦苦訴說:“來一趟好不容易啊,江湖上風波迭起,我真怕會沉船呢!”看他走出門去用手搔著頭上白發的背影,分明是在為自己壯志不遂而悵恨。“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寫神態;“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是獨白;“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通過動作、外貌揭示心理。寥寥三十字,從各個側面刻畫李白形象,其形可見,其聲可聞,其情可感,枯槁慘淡之狀,如在目前。“江湖”二句,意同上篇“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雙關著李白魂魄來去的艱險和他現實處境的惡劣;“出門”二句則抒發了詩人“惺惺惜惺惺”的感慨。
夢中李白的幻影,給詩人的觸動太強太深了,每次醒來,總是愈思愈憤懣,愈想愈不平,終于發為如下的浩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云網恢恢?將老身反累!”高冠華蓋的權貴充斥長安,唯獨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獻身無路,困頓不堪,臨近晚年更被囚系放逐,連自由也失掉了,還有什么“天網恢恢”之可言!生前遭遇如此,縱使身后名垂萬古,人已寂寞無知,夫復何用!“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在這沉重的嗟嘆之中,寄托著對李白的崇高評價和深厚同情,也包含著詩人自己的無限心事。
《夢李白二首》,上篇以“死別”發端,下篇以“身后”作結,形成一個首尾完整的結構;兩篇之間,又處處關聯呼應,“逐客無消息”與“游子久不至”,“明我長相憶”與“情親見君意”,“君今在羅網”與“孰云網恢恢”,“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與“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等等,都是維系其間的紐帶。但兩首詩的內容和意境卻頗不相同:從寫“夢”來說,上篇初夢,下篇頻夢;上篇寫疑幻疑真的心理,下篇寫清晰真切的形象。從李白來說,上篇寫對他當前處境的關注,下篇寫對他生平遭際的同情;上篇的憂懼之情專為李白而發,下篇的不平之氣兼含著詩人自身的感慨。總之,兩首記夢詩是分工而又合作,相關而不雷同,全為至誠至真之文字。
創作背景
這兩首詩是乾元二年(759年)秋杜甫流寓秦州時所作。李白與杜甫于天寶四載(745年)秋,在山東兗州石門分手后,就再沒見面,但彼此一直深深懷念。杜甫流寓秦州,地方僻遠,消息隔絕,只聞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還,仍在為李白憂慮,不時夢中思念,于是寫成這兩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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