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飲酒
飲酒·其五
陶淵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注釋】
(1)結廬:建造住宅,這里指居住的意思。
(2)車馬喧:指世俗交往的喧擾。
(3)君:指作者自己。
(4)何能爾:為什么能這樣。 爾:如此、這樣。
(5)悠然:自得的樣子。
(6)見:看見(讀jiàn),動詞。
(7)南山:泛指山峰,一說指廬山。
(8)日夕:傍晚。相與:相交,結伴。
(9)相與還:結伴而歸。
【譯文】
居住在人世間,卻沒有車馬的喧囂。
問我為何能如此,只要心志高遠,自然就會覺得所處地方僻靜了。
在東籬之下采摘菊花,悠然間,那遠處的南山映入眼簾。
山中的氣息與傍晚的景色十分好,有飛鳥,結著伴兒歸來。
這里面蘊含著人生的真正意義,想要辨識,卻不知怎樣表達。
【賞析】
表達了作者厭倦官場腐敗,決心歸隱田園,超脫世俗的追求的思想感情。
人活在世上,總要找到生命的價值,否則人就會處在焦慮和不安之中。而社會總是有一套公認的價值標準,多數人便以此為安身立命的依據。拿陶淵明的時代來說,權力、地位、名譽,就是主要的價值尺度。但陶淵明通過自己的經歷,已經深深地懂得:要得到這一切,必須費盡心機去鉆營、去爭奪,裝腔作勢,吹牛拍馬,察言觀色,翻云覆雨,都是少不了的。在這里沒有什么尊嚴可說。他既然心甘情愿從官場中退出來,就必須對社會公認的價值尺度加以否定,并給自己的生命存在找到新的解釋。
這詩前四句就是表現一種避世的態度,也就是對權位、名利的否定。開頭說,自己的住所雖然建造在人來人往的環境中,卻聽不到車馬的喧鬧。所謂“車馬喧”是指有地位的人家門庭若市的情景。陶淵明說來也是貴族后代,但他跟那些沉浮于俗世中的人們卻沒有什么來往,門前冷寂得很。這便有些奇怪,所以下句自問:你怎么能做到這樣?而后就歸結到這四句的核心——“心遠地自偏”。精神上已經對這爭名奪利的世界采取疏遠、超脫、漠然的態度,所住的地方自然會變得僻靜。“心遠”是對社會生活軌道的脫離,必然導致與奔逐于這一軌道上的人群的脫離。
那么,排斥了社會的價值尺度,人從什么地方建立生存的基點呢?這就牽涉到陶淵明的哲學思想。這種哲學可以叫作“自然哲學”,它一方面強調自耕自食、儉樸寡欲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重視人和自然的統一與和諧。在陶淵明看來,人不僅是在社會、在人與人的關系中存在,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是,每一個個體生命作為獨立的精神主體,都是面對著整個自然和宇宙而存在的。從本源上說,人的生命是自然的一部分,只是由于人們把自己從自然中分離出來,在虛幻的、毫無真實價值的權位、名利中競爭、追逐不已,生命才充滿了一得一失喜憂無常的焦慮與矛盾。因而,完美的生命,只能在歸復自然中求得。
這些道理,如果直接寫在詩里,就變成論文了;真正的詩,是要通過形象來表現的。所以接著四句,作者還是寫人物活動和自然景觀,而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詩中寫到,自己在庭園中隨意地采摘菊花,無意中抬起頭來,目光恰與南山(廬山)相會。“悠然見南山”,這“悠然”既是人的清淡而閑適的狀態,也是山的靜穆而自在的情味,似乎在那一瞬間,有一種共同的旋律從人心和山峰中同時發出,融合成一支輕盈的樂曲。所見的南山,飄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嵐氣,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出不可名狀的美,而成群的鳥兒,正結伴向山中飛回。這就是自然的平靜與完美,它不會像世俗中的人那樣焦慮不安,那樣拼命追求生命以外的東西。詩人好象完全融化在自然之中了,生命在那一刻達到了完美的境界。
最后二句,是全詩的總結:在這里可以領悟到生命的真諦,可是想要把它說出來,卻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實際的意思,是說人與自然的和諧,根本上是生命的感受,邏輯的語言不足以表現它的微妙與整體性。
陶淵明的詩,大多在字面上寫得很淺,好象很容易懂;內蘊卻很深,需要反復體會。對于少年人來說,有許多東西恐怕要等生活經歷豐富了以后才能真正懂得。
開頭四句,以具體的生活體驗,用一問一答的形式,揭示出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很有理趣的生活現象——“心遠地自偏”。“采菊”四句,即由“心遠地自偏”生出,言東籬采菊,在無意中偶然得見南山,于是目注心搖,又為南山傍晚時出現的絢麗景色所吸引。結廬人境,而采菊東籬;身在東籬,而又神馳南山,全篇主旨總在顯示“心遠”二字。最后兩句所說的“真意”在此,“忘言”亦在此。所謂“真意”,其實就是這種“心運”所帶來的任真自得的生活意趣;所謂“忘言”,就是在陶淵明看來,世間總有那么一些趨炎附勢,同流合污的人是無法體驗到這種生活理趣的!
【鑒賞】
這首詩的意境可分為兩層,前四句為一層,寫詩人擺脫世俗煩惱后的感受。后六句為一層,寫南山的美好晚景和詩人從中獲得的無限樂趣。表現了詩人熱愛田園生活的真情和高潔人格。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詩起首作者言自己雖然居住在人世間,但并無世俗的交往來打擾。為何處人境而無車馬喧的煩惱?因為“心遠地自偏”,只要內心能遠遠地擺脫世俗的束縛,那么即使處于喧鬧的環境里,也如同居于僻靜之地。陶淵明早歲滿懷建功立業的理想,幾度出仕正是為了要實現匡時濟世的抱負。但當他看到“真風告逝,大為斯興”(《感士不遇賦》),官場風波險惡,世俗偽詐污蝕,整個社會腐敗黑暗,于是便選擇了潔身自好、守道固窮的道路,隱居田園,躬耕自資。“結廬在人境”四句,就是寫他精神上在擺脫了世俗環境的干擾之后所產生的感受。所謂“心遠”,即心不念名利之場,情不系權貴之門,絕進棄世,超塵脫俗。由于此四句托意高妙,寄情深遠,因此前人激賞其“詞彩精拔”。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中的“心遠”是遠離官場,更進一步說,是遠離塵俗,超凡脫俗。排斥了社會公認的價值尺度,探詢作者在什么地方建立人生的基點,這就牽涉到陶淵明的哲學思想。這種哲學可以稱為“自然哲學”,它既包含自耕自食、儉樸寡欲的生活方式,又深化為人的生命與自然的統一和諧。在陶淵明看來,人不僅是在社會、在人與人的關系中存在的,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每一個個體生命作為獨立的精神主體,都直接面對整個自然和宇宙而存在。
這些道理,如果直接寫出來,詩就變成論文了。所以作者只是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詩人在自己的庭園中隨意地采摘菊花,偶然間抬起頭來,目光恰與南山相會。“悠然見南山”,按古漢語法則,既可解為“悠然地見到南山”,亦可解為“見到悠然的南山”。所以,這“悠然”不僅屬于人,也屬于山,人閑逸而自在,山靜穆而高遠。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從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為一支輕盈的樂曲。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中“悠然”寫出了作者那種恬淡閑適、對生活無所求的心境。“采菊”這一動作不是一般的動作,它包含著詩人超脫塵世,熱愛自然的情趣。將“見”改為“望”不好。“見”字表現了詩人看山不是有意之為,而是采菊時,無意間,山入眼簾。
見南山之物有:日暮的嵐氣,若有若無,浮繞于峰際;成群的鳥兒,結伴而飛,歸向山林。這一切當然是很美的。但這也不是單純的景物描寫。在陶淵明的詩文中,讀者常可以看到類似的句子:“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歸去來辭》);“卉木繁榮,和風清穆”(《勸農》)等等,不勝枚舉。這都是表現自然的運動,因其無意志目的、無外求,所以平靜、充實、完美。人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應該具有自然的本性,在整個自然運動中完成其個體生命。這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這兩句是景物描寫。這時我們隱隱可知詩人不光在勉勵自己“還”,含蓄寄托了與山林為伍的情意,還在規勸其他人;兩句雖是寫景,實是抒情悟理。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詩末兩句,詩人言自己的從大自然的美景中領悟到了人生的意趣,表露了純潔自然的恬淡心情。詩里的“此中”,我們可以理解為此時此地(秋夕籬邊),也可理解為整個田園生活。所謂“忘言”,實是說恬美安閑的田園生活才是自己真正的人生,而這種人生的樂趣,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也無需敘說。這充分體現了詩人安貧樂賤、勵志守節的高尚品德。 這兩句說的是這里邊有人生的真義,想辨別出來,卻忘了怎樣用語言表達。“忘言”通俗地說,就是不知道用什么語言來表達,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至情言語即無聲”,這里強調一個“真”字,指出辭官歸隱乃是人生的真諦。
這首詩也是陶詩藝術風格的一個典范代表。它除了具有陶詩的一般特色之外,更富于理趣,詩句更流暢,語氣更自然,情貌更親切。
【寫作背景】
這首詩大約作于詩人歸田后的第十二年,即公元四一七年,正值東晉滅亡前夕。作者感慨甚多,借飲酒來抒情寫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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