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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歸園田居·其四》全文及鑒賞
魏晉:陶淵明
久去山澤游,浪莽林野娛。
試攜子侄輩,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壟間,依依昔人居。
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朽株。
借問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薪者向我言,死沒無復余。
一世異朝市,此語真不虛。
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
《歸園田居·其四》譯文
離開山川湖澤而去做官已經很久了,今天有廣闊無邊的林野樂趣。
姑且帶著子侄晚輩,撥開叢生的草木尋訪廢墟。
我往返在荒野墓地之間,依稀地可認出往日舊居。
房屋的水井爐灶尚有遺跡,桑竹殘存枯干朽株。
上前向在這里打柴的人打聽:這里過去的居民遷往何處了?
砍柴之人對我說到:全都已經去世了再無后人。
三十年就改變朝市變面貌,此語當真一點不虛。
人生好似虛幻變化,最終都不免歸于空無。
《歸園田居·其四》注釋
去:離開。游:游宦。
浪莽:放蕩、放曠。
試:姑且。
榛(zhēn):叢生的草木。荒墟:廢墟。
丘壟(lǒng):墳墓。
依依:思念的意思。
杇(wū):涂抹。這兩句是說這里有井灶的遺跡,殘留的桑竹枯枝。
此人:此處之人,指曾在遺跡生活過的人。焉如:何處去。
沒(mò):死。一作“歿”。
一世:三十年為一世。朝市:城市官吏聚居的地方。
幻化:虛幻變化,指人生變化無常。
《歸園田居·其四》賞析
這首詩的前四句寫歸田園后偕同子侄、信步所之的一次漫游。
首句“久去山澤游”,是對這組詩首篇所寫“誤落塵網中”、“久在樊籠里”的回顧。次句“浪莽林野娛”,是“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的作者在脫離“塵網”、重回“故淵”,飛出“樊籠”、復返“舊林”后,投身自然、得遂本性的喜悅。這句中的“浪莽”二字,義同放浪,寫作者此時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身心狀態;逯欽立校注的《陶淵明集》釋此二字為“形容林野的廣大”,似誤。句中的一個“娛”字,則表達了“性本愛丘山”的作者對自然的契合和愛賞。
從第三句詩,則可見作者歸田園后不僅有林野之娛,而且有“攜子侄輩”同游的家人之樂。從第四句“披榛步荒墟”的描寫,更可見其游興之濃,而句末的“荒墟”二字承上啟下,引出了后面的所見、所問、所感。
陶詩大多即景就事,平鋪直敘,在平淡中見深意、奇趣。這首詩也是一首平鋪直敘之作。詩的第五到第八句“徘徊丘壟間,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杇株”,緊承首段的末句,寫“步荒墟”所見,是全詩的第二段。這四句詩與首篇中所寫“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那樣一幅生機盎然的田園畫適成對照。這是生與死、今與昔的對照。既淡泊而又多情、既了悟人生而又熱愛人生的作者,面對這世間的生與死、時間的今與昔問題,自有深刻的感受和無窮的悲慨。其在“丘壟間”如此流連徘徊、見“昔人居”如此依依眷念、對遺存的“井灶”和殘杇的“桑竹”也如此深情地觀察和描述的心情,是可以想象、耐人尋繹的。
詩的第九到第十二句是全詩的第三段。前兩句寫作者問;后兩句寫薪者答。問話“此人皆焉如”與答話“死沒無復余”,用語都極其簡樸。而簡樸的問話中蘊含作者對當前荒寂之景的無限悵惘、對原居此地之人的無限關切;簡樸的答話則如實地道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而在它的背后是一個引發古往今來無數哲人為之迷惘、思考并從各個角度尋求答案的人生問題。
詩的第十三到第十六句“一世異朝市,此語真不虛,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是最后一段,寫作者聽薪者回答后的所感。這四句詩參破、說盡了盛則有衰、生則有死這樣一個無可逃避的事物規律和自然法則。詩句看似平平淡淡,而所包含的感情容量極大,所蘊藏的哲理意義極深;這正是所謂厚積而薄發,也是陶詩的難以企及之處。讀陶詩,正應從中看到他內心的境界、智慧的靈光,及其對世事、人生的了悟。
有些賞析文章認為作者此行是訪故友,是聽到故友“死沒無復余”而感到悲哀。但從整首詩看,詩中并無追敘友情、憶念舊游的語句,似不必如此推測。而且,那樣解釋還縮小了這首詩的內涵。王國維曾說,詩人之觀物是“通古今而觀之”,不“域于一人一事”(《人間詞話刪稿》),其“所寫者,非個人之性質”,而是“人類全體之性質”(《紅樓夢評論·馀論》)。這首詩所寫及其意義正如王國維所說。作者從“昔人居”、耕者言所興發的悲慨、所領悟的哲理,固已超越了一人一事,不是個人的、偶然的,而是帶有普遍性、必然性的人間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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