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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鄉愁化作田園詩
開元九年(721)的秋天,瑟瑟的冷風吹過,落葉飄零,淫雨霏霏,偏僻的鄉間小路上一個小書童頭頂斗笠、身披蓑衣,伴著一位青年書生寂寥地前行。書生雖長得眉清目秀,眉宇間卻掛滿凝重的哀愁,任由秋雨淋濕了頭發。
這位青年書生就是唐朝著名的才子王維。二十一歲的他,官居太樂丞不久,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太樂署的伶人因不謹慎私自表演了黃獅子舞,觸犯了唐朝禁令。太樂署是唐朝官署,掌管祭祀與宴享的舞樂,長官為太樂令二人,官秩七品;丞(令的副職)一人,官秩八品。根據唐代戒律,黃獅子舞節目是專門為皇帝開設的,任何人在皇帝未到場的情況下不得私自演出,否則以犯法處置。王維管理的宮廷樂隊的伶人恰恰觸犯了戒律,因此受到了這件事的牽連。實際上當時王維只是副職,舞黃獅一事最多負連帶責任,但是他與岐王關系密切,與寧王、薛王也多有交往,導致最高統治者的猜忌,他成了當時最高統治集團內部勾心斗角的犧牲品,因此被貶到濟州任司倉參軍。
濟州,是唐高祖武德四年(621)改隋朝的濟北郡而設立的,領盧縣、平陰、長清、東阿、陽谷、范縣(貞觀八年改劃歸濮州)六個縣,治所在盧縣(今濟南長清西部至山東茌平縣一帶)。唐玄宗天寶十三載(725)六月一日,廢濟州,盧縣、長清、平陰等五縣并入鄆州。王維到濟州擔任司倉參軍(主管州內財政經濟),官舍應在盧縣,活動中心在今濟南市長清區、平陰縣及其以西以北的地區;而濟州接壤齊州,王維也到齊州來過(寫有《齊州送祖三》等詩)。因此,說王維曾謫居濟南,或者更確切地說謫居濟南和魯西地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多才多藝、十七歲即寫出“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才子,現在突然被貶到“異鄉”做一個九品小官。一直躊躇滿志、春風得意的王維第一次嘗到了世間的落魄凄涼,人生跌入了低谷。秋天,他離開長安時與友人道別,抒發頹喪孤獨的心情,寫下《初出濟州別城中故人》,
微官易得罪,謫去濟川陰。
執政方持法,明君無(一作照)此心。
閭閻河潤上,井邑海云深。
縱有歸來日,各(一作多)愁年鬢侵。
詩的題目一作《被出濟州》,這個題目可能更好,用一個“被”字再加上“出”(謫為外官)字,寫出無可奈何和身不由己,像極了我們現在所說的“被捐款”、“被就業”一樣的黑色幽默。詩的第一句頗有點哲理,說職務低微的小官沒根基、不擔事,容易被“修理”,說貶就貶了。“濟川陰”,濟水之南;按地理來說唐濟州所領各縣,惟平陰、長清在濟水之南,其余都在濟水之西之北,此處是順應韻腳的約略說法,代指濟州。第二聯中的“方”字通“已”,謂執政官員已依法行事,而圣明天子并無意處罰自己,將怨憤的矛頭直指“執政”。三聯轉向寫景,想象濟州一帶的環境,寫得優美、大氣!“閭閻”是平民居住的街道、里巷,“河潤”指沿河濕潤之地,河流沿岸;“井邑海云深”是說市井城邑靠近河海。特別是“閭閻河潤上”一句,幾乎是“家家泉水”的景象。結句抒寫悲觀憂愁,慨嘆歸來無期、人生易老。
王維收拾行裝,帶著書童從長安出發,東行赴任。經山西平陸縣,先到河南洛陽向母親辭行,告訴母親自己去濟州任職的事。篤信佛教的母親平靜地寬慰他,并天天誦經保佑兒子一路平安到達濟州。王維與弟弟、妹妹相聚數日,便從洛陽趕往滎陽。有《登河北城樓作》《宿鄭州》《早入滎陽界》等詩記錄行程。到滎陽后,王維乘船東進經汴河到達汴州(今河南開封)然后改走陸路,經滑州(今河南滑縣)抵達濟州。
一路上,王維時常回憶昔日春風得意的生活,恍如昨日。他自幼聰穎,多才多藝,九歲能賦詩寫文章,善畫潑墨山水,通曉音樂,彈得一手好琵琶。十五歲離開家鄉蒲州(今山西永濟)來到長安即成為名震京城的才子,十九歲寫的七言樂府詩《桃源行》已風靡當時。那時風流倜儻的王維穿梭于王侯貴族之間,“豪英貴人虛左以迎,寧薛諸王待若師友”,少年得志。唐玄宗的弟弟岐王李范,喜歡文人墨客,很賞識王維。唐人筆記《集異記》《明皇雜錄》曾記載李范幫助王維“走后門”考中了進士—— 王維打算參加進士考試,來到京城岐王府上,請他跟主考官打個招呼,期望一舉成功,力奪頭名狀元。因為當時的進士考試,不僅看考場答卷的成績,也參考考生平時的詩文名氣和人際關系。聽了王維的請求,岐王連連搖頭嘆息,原來他早就替王維打聽過了,有一個叫張九皋的人來頭很大,已經托人請公主給主考官寫了信,要求這次考試錄取張九皋為第一名。王維知道公主的權勢比岐王大得多,她定好的人選誰還能再推翻?沒有辦法,只好自認倒霉。岐王見王維垂頭喪氣,就出主意說:“事情還不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咱們不能力爭,只可智取。”王維眼前一亮,忙問如何智取。岐王策劃說:“公主愛聽音樂,你可以先扮成伶人彈奏琵琶,引起公主的注意后再獻詩求援。現在你就回家抄錄十首舊作,練好一曲琵琶新調,五天之后來見我。”王維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回家抄好了自己得意的十首詩歌,而后苦練琵琶,把一只新曲彈得滾瓜爛熟、得心應手。
五天后,岐王給王維換上了一身華麗漂亮的伶人衣服,帶他進了公主府第。對公主說:“承蒙公主接見,我愿奉上音樂酒宴。”筵席中,伶人依次前來,王維年少貌美,風度翩翩,站在伶人前排格外引人注目。公主看著王維,向岐王問道:“這小伙子是什么人?”岐王回答:“是個音樂行家。”于是公主就讓王維獨奏琵琶。王維大顯身手,琵琶彈得曲調哀切,滿座感動。公主聽得入迷,禁不住問道:“這曲子叫什么名字?”王維放下琵琶,起身答道:“啟稟公主,此曲名叫《郁輪袍》。”岐王見機會成熟,對公主說:“這個青年人不僅精通音樂,更擅長詩文,是一流的大手筆!”公主興致高昂,就問王維帶詩文來了沒有,王維立即取出事先抄好的詩歌獻上。公主讀后,又驚又喜,夸贊說:“這些詩都是我平時喜歡吟誦的,原來以為是古人的佳作,想不到竟是你寫的!”隨即命人換下王維的伶裝,坐到貴賓席上。王維人品出眾,語言詼諧幽默,座中貴客對他十分欽佩。岐王又趁熱打鐵,把話語切入正題:“今年進士考試,如果能以他為頭名狀元,那可真是國家的精英啊!”公主順著話題問道:“為什么不讓他去應考?”岐王揭破謎底:“他自尊心很強,若不能名列首位,就不肯應考。但是,聽說您已經安排了張九皋。”公主笑著說:“張九皋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受人所托。”接著回頭對王維說:“你要真想應考,我自當出力。”王維大喜過望,趕緊行禮致謝。宴會之后,公主沒有給主考官寫信,而是把主考官召到自己家里面授機宜。科考結束后,張榜公布,王維果然名列榜首。
唐人好奇,這個故事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大,值得商榷,但是起碼說明在世人眼里,王維與王公貴族過從甚密。
王維一舉登第,接著任職太樂丞。正當前程似錦時,想不到竟突遭橫禍,被貶到濟州。離開了達官貴人云集的京都,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政治風雨的殘酷與冷漠。
深秋時節,王維帶著一路的落寞來到遠離京城的濟州,開始了為期四年多的謫居生活。貶官的日子苦悶難挨,最令他快樂的是有朋友到濟州來訪,與他相逢共敘舊情。說到友人到濟州來訪,不能不提到一個人——祖詠。
洛陽人祖詠,排行老三,早有詩名,詩多寫山水景物。他與王維結交多年,二人感情篤厚。開元九年春,二人同赴長安趕考,王維高中,祖詠卻落第返回洛陽。當年秋天,王維被貶,經過洛陽與家人道別時,祖詠正賦閑在家,與王維匆匆見面之后,他就到潁水之畔的山里隱居起來繼續讀書,準備來年再一次趕考。王維在濟州任司庫參軍,悶悶不樂之際,時常想起這位與自己交往多年的摯友。曾在濟州官舍寫下了《贈祖三詠》:
歲晏涼風至,君子復何如。
高館闃無人,離居不可道。
閑門寂已閉,落日照秋草。
雖有近音信,千里阻河關。
中復客汝潁,去年歸舊山。
結交二十載,不得一日展。
貧病子既深,契闊余不淺。
仲秋雖未歸,暮秋以為期。
良會詎幾日,終日(一作自)長相思。
詩寫官舍窗欞蜘蛛結網、前門臺階蟋蟀鳴叫,門前冷落,夕陽映草,足見王維之慵懶、寂寥,在濟州生活并不如意。祖詠貧病交加,王維謫居憔悴,希望能相見相互安慰。
開元十三年(725年。一說開元十二年),祖詠考中了進士,授官東方的州郡,順道冬天來到濟州,看望王維。好友相見,格外高興,王維向祖詠傾訴幾年的苦悶孤獨,暢談自己的理想抱負。兩人越說越投機,長談至深夜,最后祖詠留宿在官舍。王維寫有《喜祖三至留宿》:
門前洛陽客,下馬拂征衣。
不枉故人駕,平生多掩扉。
行人返深巷,積雪帶馀暉。
早歲同袍者,高車何處歸?
“洛陽客”指祖詠,“拂征衣”謂撣去遠行旅人衣服上的塵土。三四句是說自己平時多閉門謝客,但今日卻歡迎老友來訪,留客住宿。末句的“同袍”指朋友間的恩好,“高車”即高車駟馬,敬稱顯貴者的車馬;末二句承上而言,謂日暮人歸,路有積雪,祖三老友想到哪里去,還請留宿寒舍吧!
祖詠感謝王維在濟州的款待,作詩《答王維留宿》:
四年不相見,相見復何為。
握手言未畢,卻令傷別離。
升堂還駐馬,酌醴便呼兒。
語嘿自相對,安用傍人知。
二人剛剛相見,卻又要分離,詩中字字句句流露出離別的傷感,可見感情至深。“酌醴(lǐ)”即酌酒、飲酒,“語嘿”即語默,謂說話或沉默。
祖詠離開濟州后,繼續東行到齊州。王維依依不舍,又一直送到齊州。齊州臨別,寫下《齊州送祖三》,訴說離別之情:
相逢方一笑, 相送還成泣。
祖帳已傷離, 荒城復愁入。
天寒遠山凈, 日暮長河急。
解纜君已遙, 望君猶佇立。
詩押入聲“緝韻”。起句平易如白話,但用字考究見功力:“逢”對“送”,“笑”對“泣”,虛詞“方”對“還”,跳躍度極大,傳達來去匆匆的遺憾,蘊涵豐富的情感。下兩句亦是敘別,說餞別已令人悲傷不已,別后我將獨自愁悶進城。“祖帳”是送行的酒筵,謂餞別;“荒城”即邊城,指齊州;“愁”既含別友之愁,也含謫居之愁。頸聯宕開筆勢,以景寫情,用天寒日暮、山空水急的景色,暗點季節和送行時間的推移。正因為河流湍急,才更帶出了末句的“解纜君已遙”,船行太快了,轉眼就看不見了,但是自己依然不愿離去,繼續佇立長望。末兩句不避重復各用一個“君”字,似是喃喃自語,又仿佛在心里默默與祖詠交談,語淺情深。全詩構思縝密,高度錘煉而又自然天成。
《全唐詩》還收有王維的另一首七言的《齊州送祖三》(送君南浦淚如絲,君向東州使我悲。為報故人憔悴盡,如今不似洛陽時),題目一作《送別》,從“君向東州”“洛陽”這些詞來看,當也是寫給祖詠的。
在濟州的四年多時間里,王維遠離了政治中心,開始寄情于山水之間,暫時忘卻被貶帶給他的創傷。他在濟州周圍一帶游歷,樂于結交隱士、道士、賢者甚至是山野村夫,寫下了一些詩篇。
濟州某地有一個趙姓老翁,與王維一來二往結成忘年之交,趙叟曾留他為客,設宴招待,吃的是田野里自己親手采摘的新鮮蔬菜。王維興致極高,看到主人趙翁極富田園情趣的生活,心生羨慕,留《濟州過趙叟家宴》一首:
雖與人境接, 閉門成隱居。
道言莊叟事, 儒行魯人馀。
深巷斜暉靜, 閑門高柳疏。
荷鋤修藥圃, 散帙曝農書。
上客搖芳翰, 中廚饋野蔬。
夫君第高飲, 景晏出林閭。
起句化用陶淵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說趙叟家住鬧市,喜歡談論道家的哲理,同時又躬行儒家的思想。中間兩聯極力美化趙叟淡泊寧靜的生活。末句說在朋友(“夫君”即友人)家里盡可開懷暢飲,喝到日落天黑再離開。
王維在濟州還結識了有“濟州四賢”之稱的四位賢士,寫下《濟上四賢詠》三首,題下自注“濟州官舍作”。三首分別為《崔錄事》《成文學》《鄭、霍二山人》。《崔錄事》曰:
解印歸田里,賢哉此丈夫。
少年曾任俠,晚節更為儒。
遁跡(一作世)東山下,因家滄海隅。
“錄事”是官名,掌總錄眾官署文簿,舉善彈惡。這位姓崔的錄事離職回鄉,避世山下,居家“滄海域”(即濟州)。“狎鳥”系典故,《列子·黃帝》記載:“海上之人,有好漚(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百數)而不止。其父日:‘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王維用這個典故表明崔錄事修行高深,已無世俗的機詐之心。“乘桴”謂乘筏浮海,喻避世隱居。
《成文學》寫道:
寶劍千金裝,登君白玉堂。
身為平原客,家有邯鄲娼。
使氣公卿坐,論心(一作交)游俠場。
中年不得意(一作志),謝病客游梁。
“文學”亦是官名,掌校典籍,侍從文章;唐東宮司經局置文學三人,王府各置文學一人。“平原客”,戰國四公子之一的趙國平原君趙勝,有門客幾千人。“邯鄲娼”,邯鄲是戰國時趙國國都,《漢書·地理志》謂其地女子多習歌舞,“游媚富貴,遍諸侯之后宮”。“使氣”即放任意氣、我行我素;“論心”即交心。“謝病客游梁”是漢代司馬相如的故事:司馬相如事奉漢景帝,為武騎常侍,但不喜歡這個職務,趕上梁孝王帶著文學之士鄒陽、枚乘等人來朝,司馬相如一見傾心,借口有病辭掉了官職,跟隨梁孝王去了梁國。詩使用了大量歷史典故,說成文學昔日服飾華貴、英氣勃勃,出入豪貴之門;中年失意,托病客游濟州。
《鄭、霍二山人》(一作寄崔、鄭二山人)一詩異文較多:
翩翩繁(一作京)華子,多出(一作事)金張門。
幸有先人業,早(一作思)蒙(一作逢)明主恩。
童(一作同)年且未(一作末)學,肉食騖華軒。
豈乏(一作知)中林士,無人薦至尊。
鄭公(一作生)老泉石,霍子安丘樊。
賣藥不二價,著書盈(一作仍)萬言。
息陰無惡木,飲水必清源。
吾(一作余)賤不及議,斯人竟誰論。
“金張”,指漢宣帝時的兩大豪門世家金日磾(mìtī)、張安世,后泛指權貴。“中林士”,山林隱逸之士。“賣藥不二價”是漢代典故,《后漢書·逸民列傳》記載:“韓康,字伯休,一字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藥名山,賣于長安市,口不二價,三十馀年。時有女子從康買藥,康守價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韓伯休那?乃不二價乎?’康嘆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藥為?’乃遁入霸陵山中。”王維借用其事,謂鄭、霍二人過著隱逸生活。這首詩前六句諷刺世家貴族的紈绔子弟,不學無術卻高官厚祿;后半部分稱揚鄭、霍兩位隱士安老泉林,立德立言,品格高潔。
王維在濟州常游走山林、漫步坊間,聽到了許多民間傳說,這也在詩中有所記載。比如《魚山神女祠歌》二首。魚山(亦作漁山),坐落在今山東東阿縣黃河岸邊。
在濟州任職期間,王維還寫下《渡河到清河作》:
泛舟大河里,積水窮天涯。
天波忽開拆,郡邑千萬家。
行復見城市,宛然(隱約)有桑麻。
詩中描繪的是黃河下游的景色,深沉壯觀,氣勢磅礴。但見水天相連而不見故鄉,王維的思鄉之情揮之不去。同樣寫于濟州、表達思鄉情緒的詩還有《和使君五郎西樓望遠思歸》:
高樓望所思,目極情未畢。
枕上見千里,窗中窺萬室。
悠悠長路人,曖曖遠郊日。
惆悵極浦外,迢遞孤煙出。
能賦屬上才,思歸同下秩。
故鄉不可見,云水空如一。
“能賦”,《漢書·藝文志》有“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的說法,刺史五郎登濟州西樓率先題詩,王維唱和,贊其文才上佳。“下秩”,下等職位,此系王維自指,因司倉參軍為州刺史屬吏,職位卑微,故云。濟州臨黃河,登樓西望故鄉,黃河必定映入眼簾。詩末兩句說刺史五郎雖然登高能賦、才思過人,但那思鄉的心情卻和卑職我是相同的;可是高樓望斷,依舊望不見遙遠的故鄉,唯有一片蒼茫的云水。
說到王維在濟州的生活,還有一個人不能遺漏,他就是濟州刺史裴耀卿。
裴耀卿(681——743),字煥之(一作渙之),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人。開元十三年(725)出任濟州刺史,在位時間雖只有一年多,但辦了兩件大事,深得濟州百姓的擁戴。第一件事是,豐儉得體地應對了唐玄宗封禪泰山經過濟州時的接待工作。裴耀卿剛到任不久,就趕上唐玄宗東巡封禪泰山,濟州為必經之地,但地廣戶寡,如何供應唐玄宗一行的財政開支,是一大難題。裴耀卿善于理財,親自應辦財物,很妥善地接待了唐玄宗,同時也沒有加重濟州民眾的負擔,在唐玄宗經過的十幾州中,接待的豐儉程度最為得宜,上自朝廷、下到民間都很滿意。第二件事是率先垂范,盡忠職守,完成了抗洪救災的壯舉。封禪結束后不久,黃河泛濫,濟州遭受嚴重水災。裴耀卿回京述職,聞訊后火速返回濟州,組織抗洪搶險。這時唐玄宗已下詔改任他為宣州(治所在今安徽宣城)刺史,但裴耀卿怕影響百姓情緒,河堤工程受損,所以一直未宣布詔書,直到竣工才宣詔離開濟州到宣州赴任。
王維當時在濟州任裴耀卿的屬官,和百姓一道感動于他的勤政愛民。裴耀卿離任后,濟州官民感懷他的恩惠、貢獻,提議為他立一塊“遺愛碑”,即功德碑。按照唐人封演《封氏聞見記·頌德》的記載,立功德碑是有資格準入和程序限制的:“在官有異政,考秩已終,吏人立碑頌德者,皆須申詳事實,州司以狀聞奏,恩敕聽許,然后得建之。”眾推王維執筆,為裴耀卿功德碑撰文。碑文重點記述了他在濟州的政績,贊揚他“戮豪右以懲惡,一至無刑;旌孝弟以勸善,洪惟見德。然后務材訓農,通商惠工,敬教勸學,授方任能,行之一年,郡乃大理。”特別是描寫裴耀卿奮戰抗洪前線那一段,夾敘夾議,激越慷慨:
乃有壞防之余,沖波且盡,僅在而危同累卵,將墜而間不容發。公暴露其上,為人請命,風伯屏氣以遷跡,陽侯整波而退舍,又王尊至誠,未足加也。然后下密楗,搴長茭,土簣云積,金錘電散,公親巡而撫之,慰而勉之。千夫畢飯,始就飲食;一人未息,不歸蘧廬。惰者發憤以躒勤,懦者自強以齊壯。成之不日,金堤峨峨,下截重泉,上可方軌,北河回其竹箭,東郡郁為桑田。
先是朝廷除公宣州刺史,公惜九仞之垂成,恐眾心之或怠,懷絲綸之詔,密金玉之音,率負薪而益勤,親執撲而彌勵。既成,乃發書示之,皆舍畚攀轅,廢歌成泣,淚而濟袂,澤陰魯郊,哀哀號呼,不崇朝而達四境。噫!公之視人也如子,人之去公也如父,宜其升聞于天,司我五教。
這篇碑文稱為《裴仆射濟州遺愛碑》,從“裴仆射”的官職稱謂來看,題目當是后來改定的。因為裴耀卿當時只是刺史,一般應為“濟州裴使君遺愛碑”或“濟州刺史裴君遺愛碑”之類;后來裴耀卿晚年官至尚書右仆射,后人便以其最高官職,稱為《裴仆射濟州遺愛碑》。它是王維為濟州留下的唯一長篇文字,也是研究唐代封禪、河防乃至濟州地方志的重要史料。
開元十四(726)年,王維結束了在濟州的任職,返回長安。寒食節前后,西行走到廣武城(故址在今河南滎陽東北廣武山),賦詩《寒食汜上作》(一作《途中口號》):
廣武城邊逢暮春,汶陽歸客淚沾巾。
落花寂寂啼山鳥,楊柳青青渡水人。
這位“歸客”歸到長安后,仕途也一直磕磕絆絆。經歷了生活磨難的王維奉佛隱居,“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寫出了許多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山水田園詩。
四年多在濟州的貶謫經歷,尤其是其間與山人隱士的交往,對王維的詩風頗有影響。我們可以注意到,也就是在這期間,王維的詩中開始頻繁出現陶淵明詩式的意象,諸如雞鳴狗吠、桑麻榆柳、深巷柴扉、田疇禾黍、藥圃野蔬等等。
他在濟南的日子或許是一種緣,也許那里的山、泉、湖、河,恰好能承載王維當時的落寞與寂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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