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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汪曾祺 讀后感
短篇小說《復仇》是汪曾祺早期的代表作,也是他的成名作。
《復仇》講述了一個身負殺父之仇的旅客到一個寺廟中借宿的事情。作者以這個復仇者的角度展開描寫。細膩的刻畫了一個獨特的復仇者形象。小說開始就對和尚進行了細致的描寫,由和尚交待了小說的背景。其中采用想象與現實結合和插敘的手法,來表達復仇者的內心和事情原委。故事中的復仇者身負殺父之仇,卻有著純凈的內心,對仇人和父親只有一個概念,完全沒有感情,卻用一生的時間朝著復仇這個虛無的目標堅持著。故事結構巧妙,通過復仇者的想象和與和尚的對話,層層深入復仇者的內心,迫使復仇者直視內心的矛盾。可最終復仇者還是選擇向“沒有路”的地方走下去。
這一短篇小說,我讀了兩次。第一次閱讀時,只能感受到汪老恬淡的語調。故事似乎沒有情節,只有許多關于復仇者心理的描寫。這復仇者的心理有十分奇怪。他并不滿腔怒火尋找殺父仇人,心中所想更是與復仇無關。開始想象著秋季和尚找蜂蜜、摘花的情景,又想象著母親、妹妹,夢中又有美麗的自然風光,和虛無飄渺的意境。心中所想一切都溫暖祥和,更是與復仇者的身份形成巨大反差。讀后不由得感覺很奇怪,對于最后出現的那一和尚就更迷惑不解。帶著這種心情,我再次閱讀這篇小說,便有所收獲。這個復仇者并沒有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熱血,而是一個內心平和,向往恬靜自由的形象。這一點可以從他的心理活動(如上所述)看出來。
開頭對和尚的描寫,竟能讓讀者認為他喜愛這個和尚。而汪曾祺選擇描寫和尚這一形象,也許除了個人寫作偏好以外,我想還有可能認為和尚代表摒棄恩怨,超凡脫俗的意味,和尚生活也寧靜恬淡,正如這復仇者內心所追求的一樣。這樣適宜的環境與復仇者的心理如此契合,自然產生了一種召喚感、歸屬感。復仇者在內心掙扎后,爆發出“但是我知道我并不想在這里出家!”的決定。接著交代這一奇怪的復仇者的原由。他為父報仇,卻不知父親和仇人的具體形象,只是認為復仇就是他的使命,是他終生所要做的事情。在對仇人的描述中,也只是有這樣一個虛幻的概念。使我印象深刻的是“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我這一生是找你的了!”為了一個內心虛無的目標,而盲目的付出一生,是何等悲哀。作者也在文中寫道“為他的悲哀而悲哀了。”又聯系著開篇對“一生,一生該是多久呀?”的講述,更顯悲涼。
最后出現的老和尚的形象,也許不能稱他為和尚,他也是復仇者。而仇人就是這主人翁的父親,可他父親已死,而他又在為父親報仇。這其中充滿諷刺,更體現出這仇人只是個幻影,一個虛無的目標。但最后少年復仇者似有所覺悟,卻又一起開鑿前路。最后一句“第一線由另一面射進來的光”,這光可能是希望,可能還是前方迷茫的道路。
汪曾祺的小說總是以平滑樸實的語言,平淡的筆調,淡然的心態,卻又在自然生活中流露著深意。不管我的理解是否正確,但我相信汪老的小說是充滿哲理的,有道家之風。
復仇
——給一個孩子講的故事
汪曾祺
一缶蜜茶,半支素燭,主人的深情。
“今夜竟掛了單呢,”年輕人想想暗自好笑。
他的周身裝束告訴曾經長途行腳的人,這樣的一個人,走到這樣冷僻的 地方,即使身上沒有帶著干糧,也會自己設法尋找一點東西來慰勞一天的跋涉,山上多的是松雞野兔子。所以只說一聲:
“對不起,廟中沒有熱水,施主不能洗腳了。”
接過土缶放下燭臺,深深一稽首競自翩然去了,這一稽首里有多少無言的祝福,他知道行路的人睡眠是多么香甜,這香甜誰也沒有理由分沾一點去。
然而出家人的長袖如黃昏蝙蝠的翅子,撲落一點神秘的迷惘。淡淡的卻是永久的如陳年的清香的煙。
“竟然連謝謝也不容說一聲,知道我明早什么時候便會上路了呢?——這燭該是信男善女們供奉的,蜜呢?大概廟后有不少蜂巢吧,那一定有不少野生的花朵啊,花許是梔子花、金銀花……”
他伸手一彈燭焰,其實燭花并沒有長。
“這和尚是住持,是知客?都不是!因為我進廟后就沒有看見過第二個人,連狗也不養一條,然而和尚決不像一個人住著,佛座前放著兩卷經,木魚旁還有一個磬……他許有個徒弟,到遠遠的地方去乞食了吧……
“這樣一個地方,除了倆和尚是什么都不適合的……”
何處有丁丁的聲音,像一串散落的珠子,掉人靜清的水里,一圈一圈漾開來,他知道這絕不是磬。他如同醒在一個淡淡的夢外。
集起渙散的眼光,回顧室內:沙地,白堊墻,矮桌旁一具草榻,草榻上 一個小小的行囊,行囊雖然是小的,里面有破舊的物什,但是夠他用了,他從未為里面缺少些什么東西而給自己加上一點不幸。
霍的抽出腰間的寶劍。燭影下寒光逼人,墻上的影子大有起舞之意。
在先,有一種力量督促他,是他自己想使寶劍馴服,現在是這寶劍不甘一刻被冷落。他歸降于他的劍了,寶劍有一種奪人的魅力,她逼出年輕人應有的愛情。
他記起離家的前夕,母親替他裹了行囊,抽出這劍跟他說了許多話,那些話是他已經背得爛熟了的,他一日不會忘記自己的家,也決不會忘記那些話。最后還讓他再念一遍父親臨死的遺囑:
“這劍必須飲我的仇人的血!”
當他還在母親的肚里的時候,父親死了,滴盡了最后一滴血,只吐出這一句話。他未叫過一聲父親,可是他深深地記著父親,如果父親看著他長大,也許嵌在他心上的影子不會怎么深。
他走過多少地方。一些在他幼年的幻想之外的地方,從未對連天的煙波發過愁。對蓊郁的群山出過一聲嘆息,即使在荒涼的沙漠里也絕不對熠熠的星辰問過路。
起先,燕子和雁子會告訴他一聲春秋的消息,但是節令的更遞對于一個永遠以天涯為家的人是不必有所在乎的,他漸漸忘了自己的年歲,雖然還依舊記得哪一天是生日。
“是有路的地方,我都要走遍”,他曾經跟母親承諾過。
曾經跟年老的舵工學得風雨晴晦的知識,向江湖的術士處得來霜雪瘴癘的經驗,更從背箱的郎中的口里掏出許多神奇的秘方,但是這些似乎對他都沒有用了,除了將它們再傳授給別人。
一切全是熟悉的了。倒是有時故鄉的事物會勾起他一點無可奈何的思念,苦竹的籬笆,絡著許多藤蘿的;晨汲的井,封在滑足的青苔里的……他有時有意使這些淡漫的記憶濃起來,但是這些縱然如秋來潮汐,仍舊要像潮汐一樣的退下去,在他這樣的名分下,不容有一點鄉愁,而且年輕的人多半不 很承認自己為故土所累系,即使是對自己。
什么東西帶在身上都會加上一點重量(那重量很不輕啊),曾經有一個女孩子想送他一個盛水的土 瓶,但是他說:
“謝謝你,好心腸的姑娘,
愿山嵐保佑你頰上的桃紅。
我不要,而且到要的時候自會有的。”
所以他一身無贅物,除了一個行囊,行囊也是不必要的,但沒有行囊總不像個旅客啊。
當然,“這劍必須飲我仇人的血”他深深地記著。但是太深了。像已經溶化在血里,有時他覺得這事競似與自己無緣。
今晚頭上有瓦(也許是茅草吧),有草榻,還有蠟燭與蜜茶,這些都是在他希冀之外的,但是他除了感激之外只有一點很少的喜悅,因為他能在風露里照樣做夢。
丁丁的聲音緊追著夜風。
他跨出禪門(這門是圓的)。殿上一炷紅火,在幡帳里跳著皈依的心,他從這一點靜穆的發散著香氣的光亮中走出,山門未閉,朦朧里看的很清楚。
山門外有一片平地,正是一個舞劍的場所。
夜已深,星很少,但是有夜的光。夜的本身的光,也能夠照出他的劍花朵朵,他收住最后一著,很躊躇滿志,一點輕狂圈住他的周身,最后他把劍平地一揮,一些干草飛起來,落在他的袖上。帶著滿足與珍惜,在丁丁的聲息中,他小心地把劍插入鞘里。
“施主舞得好劍!”
“見笑,”他有一點失常的高興、羞澀,這和尚什么時候來的? “師父還未睡,清韻不淺。”
“這時候,還有人帶著劍。施主想于劍上別有因緣?不是想尋訪著什么嗎,走了這么多路?”
和尚年事已大,禿頂上隱隱有剃不去的白發,但是出家人有另外一副難描畫的健康,炯明眸子在黑地里越教人認識他有許多經典以外的修行,而且似乎并不拒絕人來叩問。
“師父好精神,不想睡么?”
“出家人盡坐禪。隨時都可以養神,而且既無必做的日課,又沒有經誦道場。格外清閑些,施主也意不想睡,何不談談呢。”
他很誠實的,把自己的矢志告訴和尚,也知道和尚本是行腳來到的,靠一個人的力量,把這個久已經頹圮的廢廟修起來,便把漫漫的行程結束在這里,出家人照樣有個家的,后來又來了個遠方來的頭陀。由掛單而常住了。
“怪不道……那個師父在哪兒呢?”他想發問。
“那邊,”和尚手一指:“這人似乎比施主更高一層,他說他要走遍天下所有的地方。”
“哦……”
“那邊有一絕壁,由那邊從未有人踏過一個腳印,他一來便發愿打通一條道路,你聽那丁丁的聲音,他日夜都在修這件功德。”
他浮游在一層無邊的惆悵里,“竟有這樣的苦心?”
他恨不得立即走到那丁丁的地方去,但是和尚說,“天就要發白了,等明天吧。”
明天一早,踏著草上的露水,他奔到那夜半欲往的山下,行囊都沒有帶,只帶著一口劍,劍是不能離身須臾的。
一個破蒲團,一個瘦頭陀。
頭陀的長發披滿了雙肩,也遮去他的臉,只有兩只眼睛,射出餓虎似的光芒,教人感到要打個寒噤。年輕人的身材面貌打扮和一口劍都照入他的眼里。
頭陀的袖衣上的風霜,畫出他走過的天涯,年輕人想這頭陀一定知道許多事情,所以這地方比任何地方更無足留連,但他不能離開一步。
頭陀的話像早干涸了,但幾日相處他并不拒絕回答青年人按不住的問訊。
“師父知道這個人么?”一日他伸出左腕。左腕上有一個藍色的人名,那是他父親的仇人,這名字是母親用針刺上去的。
頭陀默不作聲,也伸出自己的左腕,左腕上一樣有一個藍字的人名,是年輕人的父親的。
一種異樣的空氣襲過年輕人的心,他的眼睛盯在頭陀的臉上,頭陀的瘦削的臉上沒有表情,悠然揮動手里的斧鑿。
在一陣強烈的顫抖后,年輕人的手按到自己的劍柄上。
——這劍必須飲我仇人的血。
“孝順的孩子。你別急,我絕不想逃避欠下自己的諾言——但是這還不是時候,須得我把這山鑿通了!”
他決然收得未應的疑問,他,年輕人,接受了頭陀并沒有發出的祈求或命令,從此他竟然一點復仇的舉動都沒有了。
從此丁丁的聲音有了和應,青年人也揮起一副斧鑿,服從在“走遍沒有路的地方”的苦心下,很快似乎忘記身邊有個頭陀,正如頭陀忘記身邊有一個帶劍的青年人。
日子和石頭損蝕在丁丁的聲音里。
你還要問再后么?
一天,鑿子敲在空虛里,一線天光,第一次照入永久的幽黑。
“呵!”他們齊聲禮贊。
再后呢?
寶劍在冷落里自然生銹的,骨頭在世紀的內外也一定要腐爛或是變成了化石。
不許再往下問了,你看北斗星已經高掛在窗子上了。
載一九四一年三月二日《大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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