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祝英臺令晚春》全
導讀:這是一首閨怨詞。上闋由閨中女子所見,抒發離愁。先用傷離典故寫別愁,再寫“怕上層樓”的畏怯情緒后仍寫離愁別恨。下闋寫閨中人動作及心理。思婦癡迷的舉動寫得傳神逼真,心理的愁怨更憾人心魄!本篇筆調委婉,體現出詞人創作風格的多樣化。
祝英臺令晚春
辛棄疾
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流鶯聲住。
鬢邊覷,試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嗚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將愁歸去。
[注釋]
①祝英臺令:調名取梁山伯、祝英臺故事。
②寶釵分:分釵,以作留念。
③桃葉渡:在南京秦淮河與青溪合流處。
④覷(qù):窺視,斜視。
⑤才簪又重數:數花瓣卜行人歸期,怕不準確又數一次。
翻譯:
你我在桃葉渡口分別,寶釵也分成兩股。河岸邊煙柳一片,水面上茫茫煙霧。我真不敢上高樓向遠望去,日日都是凄風苦雨。落花一片片,飛在空中令我悲傷,卻全然無人憐惜。更沒有人去勸一勸黃鶯,讓它不要歌唱,不要一聲聲讓春天歸去。我細看鬢邊的花朵,細數一片一片占卜他的歸期。剛剛插回,又摘下來重新再數,思他心切。羅紋的帷帳中燈光昏暗沉沉,我在夢中自語:是春天把愁帶來,可是春天卻又歸向哪里?
【譯文】
摘下寶釵分作兩股,我們相別在桃葉古渡,江岸上柳陰迷蒙煙靄紛紛。自別后我最怕上高樓,因為十有九日天風雨襲人。滿眼是讓人傷心的片片落葉,這破敗景象都無人去管,還有誰去勸阻黃鶯催春。
對鏡看我鬢邊的花朵,我試著數花瓣占卜他的歸期,數了多次也數不準。帷帳里燈火昏黃,我在睡夢中泣不成聲:都是這春光給我帶來憂愁,如今不知它又回到哪里?為什么不懂得也帶走愁悶。
【評點】
本篇為閨怨詞。以女子口吻寫思婦離愁。
上片寫登樓憶別觸景傷懷。前三句詞人以兩個與送別有關的典故,追憶了與情人分別時的情景。“寶釵分”是古時女子的一種簪發首飾,分為兩股,分別時夫妻各執一股,作為紀念。“桃葉渡”,點出兩人分別的地點,晉王獻之曾在此送別其妾桃葉,故稱桃葉渡;“煙柳暗南浦”,寫暮春時節江岸上柳陰迷蒙煙靄紛紛的景色,渲染了送別的凄楚的氣氛。“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寫別后的情景,自別后我最怕上高樓,因為十有九日天風雨襲人。與其說是怕風雨,不如說怕孤單登樓,恐怕觸景生情,怕滿眼是讓人傷心的片片落葉。但這破敗的景象“都無人去管”,還有誰去勸阻黃鶯催春。詞人的怨春懷人之情躍然紙上。
下片寫女子苦苦企盼心上人回歸、夜眠難安的苦楚。詞刻畫閨中女子柔媚多情、天真嬌癡聲情畢肖,栩栩如生。“鬢邊覷,應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寫女子的神態和動作,只見她對鏡看自己鬢邊的花朵,試著數花瓣占卜心上人的歸期,但數了多次也數不準。“覷”字用得好,將女子嬌懶慵倦的姿態和百無聊賴的神情,刻畫得極為生動;而女子數花瓣卜歸期的動作讓人覺得可笑而又心酸,充分表現了女子的癡情。末六句寫女子的夢囈,帷帳里燈火昏黃,她在睡夢中泣不成聲:“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詞人以問句的形式,將女子滿腹的癡情怨語真實反映出來,表現了癡情女子為春愁所苦而又無計可施的心態。
[賞析]
這是一首閨怨詞。上闋由閨中女子所見,抒發離愁。先用傷離典故寫別愁,再寫“怕上層樓”的畏怯情緒后仍寫離愁別恨。下闋寫閨中人動作及心理。思婦癡迷的舉動寫得傳神逼真,心理的愁怨更憾人心魄!本篇筆調委婉,體現出詞人創作風格的多樣化。
清陳廷焯說:“稼軒最不工綺語。”(《白雨齋詞話》卷一)此說不確。這首《祝英臺近。晚春》抒發了閨中少婦惜春懷人的纏綿悱惻之情,寫得詞麗情柔,嫵媚風流,卻是與作者縱橫郁勃的豪放風格迥然不同的。
上闋頭三句巧妙地化用了前人的詩意,追憶與戀人送別時的眷眷深情。“寶釵分”,前人以分釵作為分別留贈的信物:“桃葉渡”,指送別之地:“煙柳暗南浦”,渲染了暮春時節送別,埠頭煙柳迷濛之景。三句中連用了三個有關送別的典故,最后融會成一幅情致纏綿的離別圖景,烘托出作者凄苦悵惘的心境。自從與親人分袂之后,遭遇了橫雨狂風,亂紅離披,為此怕上層樓,不忍心再目睹那場景。傷心春去,片片落紅亂飛,都無人管束得住,用一個“都”字對“無人”作了強調。江南三月,群鶯亂飛,人們感到鶯啼預示春將歸去。所以寇準說“春色將闌,鶯聲漸老”(《踏莎行》)。“都無人管”與“更誰勸”,進一步抒發了怨春懷人之情。
下闋筆鋒一轉,由渲染氣氛烘托心情,轉為描摹情態。其意雖轉,但其情卻與上闋接連不斷。“鬢邊覷”三字,刻畫少婦的心理狀態細膩密致,維妙維肖。
一個“覷”字,就把閨中女子嬌懶慵倦的細微動態和百無聊賴的神情,生動地刻畫出來。“試把”兩句是覷的結果。飛紅垂盡“鶯聲不止,春歸之勢不可阻攔,懷人之情如何表達。鬢邊的花使她萌發了一絲僥幸的念頭:數花瓣卜歸期。明知占卜并不可信,卻又”才簪又重數“。一瓣一瓣數過了,戴上去,又拔下來,再一瓣一瓣地重頭數。這種單調的反復動作既令人覺得可笑又叫人覺得心酸。作者在此用白描手法,對人物的動作進行細膩的描寫,充分表現出少婦的癡情。然而她的心情仍不能平靜,接著深入一筆,以夢囈作結。”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這三句化用了李邴《洞仙歌》詞:歸來了,裝點離愁無數。……驀地和春帶將歸去。”和趙彥端《鵲橋仙》詞:“春愁原自逐春來,卻不肯隨春歸去。”可是辛詞較李、趙兩作更流暢,更委婉。
出之以責問,托之于夢囈更顯得波譎云詭,綿邈飄忽。雖然這種責問是極其無理的,但越無理卻越有情。癡者的思慮總是出自無端,而無端之思又往往發自情深不能空者。因此這恰恰是滿腹癡情怨語的少婦的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映,“綿邈飄忽之音最為感人深至。”(郭麐靈芬館詞話)卷二(沈祥龍《論詞隨筆》云“詞貴愈轉愈深”,本篇巧得此法。從南浦贈別,怕上層樓,花卜歸期到哽咽夢中語。紆曲遞轉,新意迭出。上闋斷腸三句,一波三折。從“飛紅”到“啼鶯”,從惜春到懷人,層層推進。下闋由“占卜”到“夢囈”,動作跳躍,由實轉虛,表現出癡情人為春愁所苦、無可奈何的心態。
全詞轉折頗多,愈轉愈纏綿,愈轉愈凄惻。一片怨語癡情全在轉折之中,充分顯示了婉約詞綢繆宛轉的藝術風格。通過描寫人物的典型動作,從而表現人物的心理活動,是這首詞藝術手法上的又一成功之處。寥寥幾筆,“占卜”的全過程一一呈現出來;只一句夢話,癡情人的內心情思便和盤托出。透過這些簡單的動作,可以清晰地感到人物脈搏的跳動,人物形象呼之即出。
此詞章法嚴密,以春歸人未還綰合上下闋,詞面上不著一“怨”字,卻筆筆含“怨”,欲圖弭怨而怨仍縈繞不休。沈謙《填詞雜說》曰:“稼軒詞以激揚奮厲為工,至‘寶釵分,桃葉渡’一曲,昵狎溫柔,魂銷意盡,才人伎倆,真不可測。”
張炎《詞源》“辛稼軒《祝英臺近》……皆景中帶情而存騷雅。”黃蓼園《蓼園詞選》也認為此詞必有所托,說:“史稱稼軒人材大類溫嶠、陶侃,周益公等抑之,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閨怨以抒其志乎!”這話是有道理的。作者從到江南之后,就受到壓抑,不被重用。他恢復中原的壯志難以實現,故假托閨怨之詞以抒發胸中的郁悶,這和他的另一首名作《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是同一情調,同一抒情手法。我們不能把這首詞確指為因某一事而作的,所以宋人張端義《貴耳集》說這首詞是辛棄疾為去妾呂氏而作的,是不足為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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