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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的經綸治國論
《周易》的陰陽變化理論,最終還是要服務于政治,過去曾有人稱《易》學為經世之學,這種說法并不是沒有道理的。按照六十四卦的模式,乾坤為天地之始,繼乾坤之后的屯卦則為創世之始。
《屯·象傳》說: “云雷,屯。君子以經綸。”是說世界初創,社會洪荒,君子治世如治絲,要從雜亂中理出頭緒來,變無序為有序。所以, “經綸”二字,就是指對國家社會要依據陰陽變化進行治理,這是作《易》的根本目的。本文將就此談幾個問題。
天道與人心相應,君位系于下民
中國自秦漢以后就成為統一的大帝國,治理大國誠為不易。如何使之井井有條,不僅需要有—套典章制度,更需要有一個根本性的治國方略。《周易》的陰陽變化學說,從哲學的高度為國家政權建設提供了理論性的指導。因此, 《尚書·周官》曾將其概括為“論道經邦,燮理陰陽。”即按照客觀規律去經營治理國家,要不斷調和理順陰陽關系。陰陽關系是一個重要的哲學范疇,大而范圍天地,小而寓于一物,治理國家亦必順應其理。所以《漢書·藝文志》稱《周易》是“王教之典籍”。孔穎達在《周易正義·序》中也說: “故《易》者,所以斷天地,理人倫,而明王道也。”都肯定這部書有治理天下之大法和王天下之大道,這個大法和大道又是與天地和人倫融為一體的。
《周易》作為古代哲學,它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把世界看作是一個整體,認為天人相通。世界的整體性是建立在陰陽的基礎上,即陰陽變化支配著萬物的運動變化,貫穿于天地人而無所不在。因此天人合一,人類社會與自然界息息相關,而且天道往往決定或影響著人道。從這一思想觀念出發, 《周易》論述經綸治國,首先提出“效天”和“順天”。《系辭傳》說:“天生神物, 圣人則之;天地變化, 圣人效之。”
《觀·彖傳》又說:“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神道”,即陰陽變化之道。 “設教”,即設置政教,包括一切政策法令和種種教化措施,也就是經綸治國的具體方法和手段。這些東西的制定,都必須以陰陽變化規律為準繩。那末天道的陰陽變化規律又有什么特點呢?《豫·彖傳》說:“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武。圣人以順動,則刑罰輕而民服。”天道陰陽規律的變化,集中表現為日月和四時的往來,既不過越又無錯差,總是順其自然而發展,體現著一種和諧有序的永恒過程。 “效天”,就要效法天道變化之和諧有序無過差, “順天”,就要順應天道規律永恒發展之自然。以此來治理國家,民服而無需用嚴刑苛法。
《周易》把人類社會和自然界看作是統一的相互聯系的過程,認為人應該尊重自然規律,這個思想是正確的。但是它不懂得自然界和人類社會還有其特殊的規律,然而卻看到了社會的矛盾要比自然界復雜得多,并不完全象日月四時那樣和諧有序自然而發展。它所說的“效天”與“順天”,實質是通過天道而反饋人道,從中受到啟示理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保持與天道相協調。我們說,社會的基本矛盾是經濟利益和階級關系的根本對立。《周易》雖然不是用這個視角去認識社會,但卻看到了等級制度的尊卑之序把人分為互相對立的兩個方面。理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與天道相協調,就是要使對立的兩個方面如何達到和諧與統一,這也就是“燮理陰陽”的根本問題。按照《易》卦的模式,乾為陽,為君,坤為陰、為民。 《系辭傳》又說: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認為乾坤陰陽所反映的君民等級制度是不可改變的,但是,二者的地位并不是絕對不變的。《坤·文言傳》說:“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 由辨之不平辨也。” 《易》曰:坤陰所代表的下民,是要卑順以承奉乾陽之君,然而從陰陽變化規律說,對立的兩個方面無不在一定的條件下互相易位。因而坤陰的卑順也有一個積小而成大,漸進而至極,最終將發生“臣弒其君,子弒其父”,下犯上,順反逆。所以這段話于“坤道其順乎”之下,接著就講“積”、 “漸”、 “辨”,最后以“蓋言順”作結語。就是要告訴統治者,下民的卑順并不是絕對的,君王的位置也不是永恒的,關鍵是“積善”還是“積不善”,對此要有所辨察。
從這一基點出發, 《周易》論經綸治國則把人道的階級關系和諧作為一種政治理想加以追求。階級關系和諧統一則天地交而志同稱作泰,社會發展就呈現出一種有序化的過程,人道與天道相應。階級關系失和,下民被逼得挺而走險,天下就要大亂,社會就失去了穩定而否塞不通,人道與天道就不相應。在中國歷史上,殷紂王無道失國是一個重大的政治事件, 《周易》從哲學的高度進行了總結,體現在明夷卦中。明夷的六爻,以上六代表昏暗的國君,在下五個爻位的臣民盡為其所傷。結果如何呢?
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象》曰; “初登于天”, 照四國也。 “后入于地”, 失則也。
“初登于天”,指殷紂王初登王位承大統,也曾以君德照四方。 “后入于地”,指紂王后來昏庸殘暴喪盡民心,終于被推翻。 “失則”二字,則為法則,也就是陰陽變化規律。總結紂王失國的教訓,就因為他違背陰陽和諧經綸治國的基本規律。
殷紂王無道失國,周武王繼之而立,這是一場改朝換代的革命。對于這場革命,《周易》給予充分肯定。《革·彖傳》說:
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 大矣哉!
由于天地四時的不斷變革,從而才使萬物新陳代謝生生而不窮,說明沒有變革就沒有自然界的永恒發展。人類社會也是這樣,商湯趕走夏桀,殷紂王無道周武王取而代之,這就叫革命。沒有革命社會就不能繼續前進,所以這種革命既順乎天道規律之自然,又迎合了人心之所向,是革而當革,無任何過錯。于是《彖傳》又說: “革而當,其悔乃亡”。并贊嘆說:革卦的意義,真是偉大啊!這里邊就提出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思想,即天道規律究竟用什么去衡量?要用民心去衡量。一個君王的政教合不合于天道,一個王朝的存在與否,決定性的因素是民心之向背, 《周易》將其概括為“順乎天而應乎人”。這樣一來,所謂人道要與天道相協調,天人相合,并不是—句空話。因此說,革卦“順乎天而應乎人”這句話,它明確的告訴了封建統治者,民為立國之本,社會的治亂興衰以及君位的存亡,均系于下民。這個道理,在《觀》卦里就說得更加清楚了。
觀,在十二消息卦里為陰長陽消之卦。陽為大,陰為小,陽為君,陰為民。陰長至四位,陽退守五位,上下對峙而互相觀視。五,又為君位,四陰進逼,形勢甚危。
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
《象》曰: “觀我生”,觀民也。
陰長至第四爻位,陽消已過半。九五以剛爻居陽位得位又得中,是有中正之德的君王。所以《彖傳》說: “大觀在上,順而巽,中正以觀天下”。是說九五這個大君在上位還是很可觀的,他以中正之德觀示于天下,使在下的臣民能巽順而為進退。也正因為九五之大君有中正之德,才曉得觀察自我的生存與否,則觀民心之向背。在下的群陰不進逼,自己就能生存下去,在下群陰一進逼,自己失去生機。故言“‘觀我生’,觀民也。”民心之向背,決定于君道正不正。由于九五君道中正, 《彖傳》稱“下觀而化”。下民既被其感化,當然也就消除了進逼之意,從而使九五之大君得以繼續生存。
這一事實說明,天道是可畏的,民心是可懼的,天道雖高遠,觀于民心即可求。所以,用陰陽對立統一關系來經綸治國,從天人相合的整體和諧觀念來處理階級關系。說到底,就是要以天道之自然和諧來反饋人道,認清人心與天道相應,君位系于下民。因此中國有句名言,叫“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這既是歷史經驗的總結,又是陰陽哲理所得出的必然。
理財正辭,民為立國之本
《周易·系辭傳下》在第一章里,就提出了“貞勝”說,認為吉與兇所代表的陰陽對立面總是在互相爭勝負。斗爭的結果經常是一個方面居于正位而顯現著,另一個方面居于偏位而隱伏著,矛盾的兩個方面不可能同時都發揮支配作用,這就叫“貞勝”和“貞夫一”。在論證了這一哲理思想之后,接著就聯系到國家的經綸治理而講了一段話。它說: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 財正辭,禁氏為非曰義。
從天地的自然規律說,由于陰陽爭勝負而不斷的互相轉化,才使日月四時運行而萬物生生不窮。人類社會也是如此,由于上下尊卑互相斗爭的推動, “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從而才促進了歷史的發展。在這種不斷變換的情況下,圣人認為大可寶貴的東西莫過于政權。也就是說,誰得了政權誰就居于正位而顯現于人,誰丟掉政權誰就轉向隱伏。如何能夠守住政權而長久居正位,就在于得眾望之所歸。何以得眾望之所歸,就在于有財物以生息萬民。因此, “理財正辭”,是最重要的。 “理財”,即對國家財政的管理,稅收法度必須適中合理。 “正辭”,即一切政令和教化措施必須保持清明。這兩項事做好了,百姓就能夠安居樂業自然遵守法令,一切都安排得很適宜,就叫作義。這樣社會就能安定,可以保證政權的“貞夫一”。
《系辭傳》的這段文字,從陰陽爭勝負的不斷變化中提出了政權建設的重要性,政權建設的核心是通過經濟和政治上的管理措施以爭得民心,從而穩定大局以鞏固現存的秩序。這就是說, “理財正辭”不可貪得無厭而失掉民心,經綸治國應該輕徭薄賦,確立以民為立國之本。在這一基本思想的指導下, 《彖》、 《象》通過解六十四卦提出了一系列對下民應采取的具體政策。首先,是關于容民畜民的問題。
《師·象傳》說:
地中有水,師。君子以容民畜眾。
師,下坎上坤。坎為水,坤為地,卦象是水積蓄于地中。師卦為言興師動眾去出征。就興師動眾出征說,民為兵之本,只有平時容民畜民如大地
之蓄水,戰時才會兵多將廣用之而不竭。軍隊是國家機器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政權的主要支柱。軍來自于民,有民才能有軍,有軍才能使政權鞏固。這一事實說明,推行容民畜民的政策,對穩定封建國家政權將起著直接的作用。接著,在臨卦又提出了保民的問題。
《臨·象傳》說:
澤上有水, 臨。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
臨,下兌上坤。兌為澤,坤為地,卦象是澤水之上有陸地。
如果澤水在陸地之上,則必有堰堤防泛而澤水的容量也有限。澤水之上還有陸地,是自然形成的大澤,其容量無限,而且澤水與陸地互相臨近無間。君子觀此象而效法之,應該象澤水與陸地那樣上下互相臨近,教化和思念民眾無盡無休,容納和保護民眾無有止境。再進一步說,陽剛尊貴是居于上位的,現在屈尊就卑而居于四個陰柔之下,這體現著上親臨于下。由于上能親臨于下,下必敬于上,上位者就大有發展前途。于是由臨,一變而成泰,再變而成大壯,再變而成央,再變而成乾。所以《彖傳》又說:“臨,剛浸而長。”《序卦傳》還說:“臨者,大也。”這一卦說明,居于上位的統治者如果能屈尊就下而親臨于民,思念和保護下民,其發展前途才會遠大。然后,又提出了悅民。
《兌·彖傳》說:
兌,說也。剛中而柔外, 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說以先民, 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之大, 民勸矣哉 !
說同悅。 “先民”,即導民前進。兌卦卦義為言喜悅。以喜悅之事去引導民眾前進,雖是勞苦而民不以為勞苦。以喜悅之事去引導民眾赴大難,即或有死的危險而民眾死而無怨。可見喜悅作用之大,它能使人奮勉而勇敢。因為凡事必應乎人心之所向,而應乎人心所向之事則必然是與天道規律相合順。這又進—步說明,人心一旦與天道相應,就能調動起民眾的積極性。有了這種積極性,任何事情都可以辦成,何需為國家政權而擔心呢。
以上三卦,從容民、保民、臨民,講到取悅于民,最后又歸結到“順乎天而應乎入”。反復告誡封建統治階級,民為立國之本,是政權的根基,根基不牢,國家政權就要動搖,這是“理財正辭”的前提。為了使封建統治者能夠深刻領會,于是又舉出剝卦為例以申說其理。《剝·象傳》說:
山附于地,剝。上以厚下安宅。
剝,下坤上艮。坤為地,艮為山,卦象是山在地上。不言山在地上而言山附于地,是說高山經過長久的風雨浸蝕崩潰削落而依附于地面。上,指居于上位的統治者。下,指下民。居于上位的統治者看到高山崩潰依附于地面之象,則應曉得位高也可下迭。應該以較寬厚的政策對待下民,居于其上才可安然。再就全卦六爻去看,陰長至第五位,僅有一陽殘存于上。 《彖傳》說: “剝,剝也。柔變剛也。”陽剛為君,陰柔為民。五個陰柔要把一個陽剛剝落掉,危在旦夕。這一事實說明,對下民剝削過重將危及自身,最后自己也將被剝落。深明此理則應將利祿及早下施,接著又排出了夬卦。
《夬·象傳》說.
澤上于天, 夬。君子以施祿及下,居德則忌。
夬,下乾上兌。乾為天,兌為澤,卦象是澤水已漲到了天上,堤防潰決滔滔下瀉而摧毀一切。君子觀此象則當知利祿不可多得,滿招損,謙受益,要盡快向下施予。積德則不然,多多益善。利祿向下施予看來是有所損失,其實是受益。
《益·彖傳》說,
益,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
益卦是講減損上位者之有余,以增益在下者之不足,故稱“損上益下”。這樣做下民都很歡喜,故稱“民說無疆”。由于損有余以益不足而達到了適中均衡,贏得民心,這就給社會穩定和政權的鞏固帶來了光明,故稱“其道大光”。由此可見,適當作些經濟讓步看來似乎是損失,而這種損失卻是為了能夠繼續得到增益。也就是說,損失的是眼前局部利益,得到的卻是整個封建地主階級的長遠利益。只有深刻理解這一道理,才會認識節用愛民的重大意義,于是又提出了節制的問題。
《節·象傳》說;
澤上有水,節。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
節,下兌上坎。兌為澤,坎為水,卦象是用澤去節制水。以澤節水,塞而不流則溢出,流而不塞則干涸。最得當的辦法是將水節制在適中的水平線上,使澤既蓄水又流水,既不干涸又不溢出,這就叫:節制得適度。對下民的剝削也有一個節制得適度的問題,要想節制得適度,就必須“制數度”。數,即十、百、千、萬……。度,即分、寸、尺、丈、引。有了這些計量單位,才能用以衡量適中與不適中。但數與度的計量是靠人去掌握,還必須“議德行”。只有深明《易》理道德高尚的人,才能推而行之。于是《彖傳》又說:
當位以節, 中正以通。天地節, 而四時成。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
天地自然規律是有節制的,年、月、日、時的運行從不過越而成其變化。人類社會也應如此,國君如能量財之所入,計民之所用,將稅收法度定在適中的水平線上,這樣既不損傷國家的財政收入,也不妨害百姓繼續生存,整個社會才會安寧。因此說,愛護老百姓,剝削要有節制,賦稅保持適中,這才能達到通。
以上四卦,從“厚下”、 “施祿及下”、“損上益下”,最后到“制數度,議德行”, “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可以看出,所謂“理財正辭”,就是要把著眼點放在下民的身上,省徭役薄稅斂,盡量調解與緩和剝削者與被剝削者之間的關系,以求得社會的穩定發展。我們說,《周易》雖然強調“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認為封建等級制度是不可改變的。但是,它的高明之處在于能通觀全局,從哲學的廣闊視野而看到如何去維護地主階級的長遠根本利益。所以,它并不為等級制度的階級壓迫和剝削作過多的辯護,而是從更高的層次上為封建政權的長治久安提出了相應的對策。
剛健不息,強調實行人治
《周易》從天人合一的整體觀念出發,通過天道而反饋人道,從而證明陰陽變化規律普遍存在于天地人之“三才”。因此,經綸治國要以陰陽變化規律為準繩,從保持政權的長期穩定出發,提出了“理財正辭”緩和階級關系的一系列具體對策。規律與政策要靠人去具體掌握和貫徹,這里自然就涉及到了人與客觀規律的關系,以及在經綸治國中的作用問題。
《周易》認為,規律是客觀存在的東西,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必須尊重。但是,人在規律面前也并不是無能為力的,而是有所作為的。《泰·象傳》說:
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 以左右民。
財通裁。天地的陰陽變化規律,相交才相和,相和才通達,這是不能夠改變的。但是,君王可以裁制它,輔助它,成就它。所謂裁制、輔助、成就,就是在尊重客觀規律的前提下,人可以對它實行某種駕馭、調節和利用。所以《系辭傳》又說: “天地設位,圣人成能”。強調天地定位于上下雖然有其規律在運行,但卻不能直接告訴人以趨吉避兇。圣人掌握了天地變化規律加以裁制利用而趨吉避兇,則能夠成就天地之所不能之事以左右民生。
裁制,利用客觀規律,成就天地之所不能以左右民生,實質就是強調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也就是說,經綸治國雖然要“順天”, “效天”,以保持與天道的和諧,但人治還是主要的。要推行人治,人就需要具備一種精神,確立一種人生哲學,在這個問題上, 《周易》提出了剛健有為,自強不息。 《乾·象傳》說: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有·彖傳》: “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大畜·象傳》又說:“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人應該象太陽那樣, 日復一日地運轉,天天向上而光輝日有所新。有了這種奮進不止的精神,才可有為于天下,盡人事而聽天命,最能說明這種精神的是姤卦。
姤,一個陰爻在下與五個陽爻相遇,其趨勢是繼續向上增長以消陽。所以,姤為陰長陽消的開始,對陽剛所代表的君子之正道非常不利。如何去對待這種客觀形勢?
九五: 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
《象》曰: “九五含章”, 中正也。 “有隕自天”,志不舍命。
枸杞為灌木。以枸杞樹去包容瓜,瓜藤必攀援而上。枸杞喻五個陽爻,瓜喻在下的一個陰爻。姤初六之一陰,原為夬之上六。夬之上六被五個陽爻決掉之后,反轉而成姤的初六,又與五個陽爻不期而相遇。這一反轉變化,即由陽長陰消而成陰長陽消,有如瓜藤纏繞枸杞樹攀援而上。對于這一形勢,九五含弘章顯,以中正之道處之,因為這是天道規律發展的必然,故言“有隕自天”。但是,君子之人應該有一種責任感,并不因此而放棄自己的主觀努力,故言“志不舍命”。就是說,人既要了解和尊重客觀規律的變化,也要發揮主觀戰斗精神加以引導和駕御,在條件允許與可能的范圍內,使其向著有利于自己的方面發展。《周易》這種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戰斗精神,陶冶了我們民族的思想品格,在歷史上曾鼓舞了許多進步的思想家、政治家去勵精圖治。所以,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君權就是法,法制的思想不健全,而人治的思想卻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封建王朝幾經更迭盛衰,無論是“文景之治”’、“貞觀之治”、“乾嘉盛世”,還是三國混戰,十六國分爭,確曾出現許多偉大的人物或順天行道或力挽狂瀾。
《周易·系辭傳》說: “察于天之道,而明于人之故”。經綸治國,知天而更要知入。將天地人稱作“三才”,三之為言參,即強調人應該參與天地的變化。剛健有為自強不息,就是《周易》所倡導的人生哲學,理想的境界是“窮理盡性,以至于命”。(《說卦傳》)不斷地求索,通過知識的積累,以達到認識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以及自身,從而去掌握變化規律。只有具備了這種思想修養,才可以稱之為“窮神知化,德之盛也。”(《系辭傳》)終極的目標,還是天人相合,這種相合已經是一種完全自然的和諧了。《乾·文言傳》說:
夫大人者,與天地之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 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 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 況于鬼神乎。
鬼神二字,鬼之為言歸,神之為言伸,即用來形容陰陽屈伸往來之變化。這段話是說,道德修養偉大的人,已與乾的“元亨利貞”四德融為一體。所以他能與日月合其光明而照臨四方,與四時合其次序一言一動無任何過差,與陰陽屈伸往來主使萬物有生有滅的規律相合,賜吉降兇無一私念之摻雜。這樣的偉大人物完全與天道規律相默契,其先于天道規律而動則不相違,后于天道規律而動則遵而奉之不相背。既然與天道規律都不相違背,何況于人事以及陰陽往來變化之類的具體問題呢。大人者,有德有位。《文言傳》的這段話,實際上是講給當權者的。它指明,只有具備了這種思想道德而居于尊位的人,才能經綸治國,達到“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乾·彖傳》)“茍非其人,道不虛行。”(《系辭傳》)
以上可以看到, 《周易》這部書不僅提出了一個博大精深的哲學思想體系,而且也系統地研究了人的行為準則。它展現了一個理論與行動相關連的思維模式,為經綸治國提出了一整套的方法和策略。就這一點來說,確實可以將其稱之為是中國最早的一部關于管理與決策的專門著作。正因如此,所以它在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社會里,一直受到統治階級的重視。一些有建樹的帝王將軍,都從中汲取了思想營養。清代的康熙,是中國歷史上頗具雄才大略的帝王,一生的文功武治奠定了中國大一統的版圖。他在為《口講易經解義》御制的《序》中,就曾這樣說道:
惟帝王道法,裁在“六經”,而極天人, 窮性命,開務前民,通便盡利, 則其理莫詳于《易》。 《易》之為書,合四圣人之象,設卦系辭焉, 而廣大悉備。 自昔包犧、神農、黃帝、堯舜,王天下之道,咸取諸此。蓋《詩》、 《書》“六藝”之文, 《禮》、 《樂》之具, 《春秋》之道,無不于《易》詳焉。
若乃體諸躬行,措諸事業,有觀民設教之方,有通德類情之用。恐懼修省以治身,思患予防以維世。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而治理備矣。
惟體乾之四德,以容保兆民。期庶司百職事矢野,渙群之公成“拔茅允升”之美,則“大和”溢于宇宙,庶稱朕以經學為治事之意也。
他以經學為王道之法,看到“其理莫詳于《易》”。《易》書“極天人,窮性命”,“有觀民設教之方,有通德類情之用”。能“恐懼修省以治身,思患予防以維世”,“而治理備矣”。他要體現乾卦“元亨利貞”之四德來治天下,期望百官職事能容民保民,上下相交而成泰。經綸治國的理想目標是“大和”溢于宇宙,即陰陽中和,天人和諧,由此可見,清初的所謂盛世與《周易》的經綸思想是有極其密切關系的。
《周易》的治國之道,應該說并不是康熙才發現的,司馬遷早就注意到了。他在《史記》中說: “《易》本隱,以之顯, 《春秋》推,見至隱。”《周易》闡發抽象的陰陽變化規律,是隱晦的,奉而行之則切中于社會歷史實際。 《春秋》評斷社會歷史的盛衰,是具體的,推極其理可驗證于抽象的陰陽變化規律。所以, 《周易》與《春秋》,互為體用與表里,在中國堪稱是經世之學,是封建士大夫晉身于朝政必修的高深教科書。由此亦可理解,它為什么能冠“六經”之首,歷數千年而不衰。
我們中華民族曾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而《周易》可以說是東方文化寶庫中一顆光彩奪目的明珠。它不僅給人以知識,而且能給人以智慧。研究任何一門學問,一部書,如果與現實相脫離,它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周易》陰陽變化的理論思維為封建制度的長治久安提供了一定的依據。可以這樣說,中國封建社會延續了兩千多年,它確實起了某種維護和調節作用。在二十世紀的今天, 《周易》又成為國際學術界注重研究的一個熱點,而且一些經濟發達的國家已經把它的思想用之于經濟管理,以協調勞資之間的關系。當前,我國正在進行“四化”建設,需要有一個穩定的大局,祥和的政治氣氛,在這種形勢下我們來深入研究《周易》的經綸治國論,或許能從中受到某些新的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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