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單身男子有感
這不是影評,是一篇純粹的個人觀后感。
George和Jim坐在沙發上各自讀著一本書,兩只狗臥在旁邊,壁爐里火光暗艷,還有留聲機里的老歌。Jim說此時此刻就算死了也無所謂。而他們初遇的酒館有周六喧鬧的人群,每個人都歡欣著,肆無忌憚地調情。擁擠的室內有昏黃又明亮的光,Jim穿著海軍制服,十分年輕,欣欣向榮的樣子,禮貌地回絕了身邊的姑娘。
活下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氣的事情。需要不停地斗爭,需要努力地生存,需要不斷地尋找,需要和不甘心,不屑,不滿,失望,被舍棄,離別,自我否定等等許多負面情緒戰斗,然而最后也都歸于虛空。有限的生命比無盡的長生更需要堅定的毅力和信念對抗隨時準備趁虛而入的虛空。
大約是年紀大了,淚點越來越低,看《The Fall》的時候,故事中的英雄一個個被殺死,哭的涕淚橫流,這一次則是深夜的海浪與沙灘,兩人無所顧忌地沖向大海,就像明天不會到來,再也不會天亮,拋卻了身前身后一切瑣碎的顧慮,歡呼著沉入海底。
第一次見到大海是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到達臨海的城市已經是深夜。父親開車載著我們在沙灘旁停下,在未見過大海之前,根本無法想象那是有怎樣的壯闊。是比黑夜更深沉的黑色,泛著若隱若現的粼粼之光,一層層的白浪裹著黑暗拍打過來,耳邊只有轟然作響的大自然的寂靜之音。我完完全全被這令人敬畏的景色迷住,完完全全地暈眩了,那時我體會到生命的渺小和無力,第一次感到激動的疲倦。
洛杉磯有非常壯麗的晚霞,親眼得見之后,更加心心念念著它的美麗。就像無法想象真的會有人坐在空寂的蘇聯老式建筑的階梯前,靠著廊柱彈唱著《美麗的梭羅河》,也無法想象老式電車搖搖而過,是穿著旗袍戴著玉鐲的女人美目流轉,同樣的,也無法想象六十年代的洛杉磯,那兩個靠在奔馳老車上抽煙的男人所得見的是怎樣念念不忘的景色。仿佛空氣中都飄著生命的顆粒,在最后一天的傍晚顯得更有質感,如同流質的固體一樣劃過皮膚能感到水流的溫度。化成印象中的實際,不過是彎彎的眼角和性感的嘴唇,一切體會得到的質感來源于往昔的懷念。
啊,就像再回不高中時心中的威尼斯,就連一向討厭的黃昏也變得分外抒情。拱橋下是潺潺的流水,古老得讓人分辨不出那一刻的確切時間。我印象中,有個剛上小學的小孩子,每天放學都會在路邊等待下班來接自己的父親,因為無處可,便在一棵楊樹的后面,看著全校的學生各自走上回家的路,再看著老師們都騎上自行車離開了,最后是留守的校工徹底關上了學校的鐵門。再然后就是漫無邊際的黃昏,空中飄著晚上的軍號聲,一隊隊的士兵整整齊齊地列隊走在大路上,小孩躲在樹后看著這整個變暗的世界。
曾經有多討厭黃昏,現在就有多愛它。夾雜著恨的愛,根本無從分辨原來的樣子。想象著煙霧繚繞下六十年代洛杉磯的黃昏,走馬燈一樣的回顧了很多很多的.畫面。最后簡直無法克制地噴涌出來,能回想起來的都是些細碎得微不足道的東西,柳樹葉子的紋路,鴿子在沙堆上留下的爪印,酒館門前沖每個人都鞠躬的門童,深夜在身后默默點亮的車燈。
George說,未來就是死亡。年歲越大,我也就變得越蠢笨。好的工作,安逸的生活,無拘無束的,來皆可。還能奢望什么呢,還能擁有什么呢。
可是有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家門口院子里的那棵古老的杏樹枝椏都被積雪壓斷了,可雪還在不停地下著。我從姥姥家回來,趕著回家上下午的長笛課。剛剛跑進院子的拱門口,便看見那個穿著一身軍禮服的男生站在杏樹下面,他連軍大衣都沒有穿,肩膀和眉毛上都落滿了雪,手里輕輕巧巧地提著一個黑色的長匣子,里面是他銀色的笛子。他轉過身沖我揮揮手,鏡片后面是彎彎的微笑著的眼睛。
我從來都不喜歡長笛,討厭一切吹奏類的樂器。但我堅持練習了十六年,那個每次給我上課都會穿軍禮服的男生卻只教了我兩年。
最后一次見他是在一個夏天的黃昏,我和我媽吃完晚飯繞著大院遛彎兒。路過訓練場前的觀禮臺時,軍樂隊剛好在為即將到來的檢閱進行最后的彩排。隔著整片的訓練場,我看到他站在整個樂隊的前面,手里拿著銀色的指揮棒。那天的黃昏非常棒,能看到每件樂器上的反光。他背對著我們的方向,認認真真地做著他的事,穿著軍禮服一絲不茍地挺拔地站著,就像之前我每次見他時一樣。
我永遠無法想象我的生命中,有什么人或事,在什么時刻突然地離開,突然地發生,和突然地結束。就像我永遠無法預知未來的每一步會走向何方,但我知道它的終點,每每想到這里,便會覺得無比寧靜。
沒有一個同樣會說出“我們是透明的”這樣話的少年為我清理傷口,悄悄收起手槍,而我推開房門,也沒有貓頭鷹和月亮。在漫無邊際的寧靜和嘈雜的交替中,沒有照片,沒有藥片,沒有啤酒和香煙,也沒有壁爐前的火光。
什么都沒有。然而活下卻還需要透支無法估量的勇氣和希望。
未來就是死亡。我滿心平靜地接受著這件事。